此?话?一出,屋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里头。
郑墨言咬了一口马蹄糕,嘴里含糊道,“我是抱养来的,从小也不知道自己爹娘是谁,稀里糊涂就长大了。我吃得多,连抱我来的那户人家都嫌弃,小时候总挨饿,现在也想不起?来了。”
三个人的眼光同样看了过?来,郑墨言没心没肺地两三口继续吃,两腮鼓鼓囊囊的,豪气道:“没事,现在也很?好,日子还是要过?,人要向前看嘛。”
举杯碰了碰徐方谨的酒杯,然后喝了一口,实在辛辣,郑墨言一张白净的脸涨红了,面皮险些皱成一团,不耐地吐了吐舌头,“就是下次我还是喝点茶算了,这酒实在辣舌头。”
一向不喜欢喝酒的温予衡此?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视线落到了清澈的酒盏里,似是也想到了往事,语气低了几分,“我其?实也不太记得了,我娘很?多年?前就走了,她家道中落,是被人卖来温府的。幼时她时常点灯教我识字,待人和?气,但身体一直不好,生下我幼妹之后就去了。”
在温家的日子过?得苦,时常会忘了过?往那些挤在心隅的温馨时刻,有时想想,后宅暗无天日,明争暗斗,她还不如早早离去,得此?解脱。
温予衡再?入口的酒液也变得苦涩了起?来,在郑墨言的注视下夹走了盘中最后一块马蹄糕,入口后实在觉得过?于甜腻了,嚼在舌苔上漫溢出滞涩。
徐方谨没想到他?一句话?让在座都伤怀了起?来,这几日翻滚的情绪一直堵在心口,垂下眼眸,长长的眼睫压下翻涌上的涩苦,抬手替温予衡也倒了一杯酒,“少喝些。”
这心口不一的话?让温予衡倏而失笑,拿起?筷子给徐方谨添了些菜,“这话?该还给你,你喝得不少。”
此?时,封竹西在一旁默默不言,只?唤管家过?来给他?换了一个更大的碗来,往里倒满了酒,摇摇晃晃端起?来跟徐方谨碰了一杯,洒出些酒液来,他?犹是不觉,咕咕噜噜喝了个滚圆,抬头就看到徐方谨几人忧虑的眼神,他?满不在乎地笑了笑,“看我干嘛,不是要喝酒吗?都满上。”
徐方谨按下了他?这不管不顾的喝法,“平章,你慢些。”
不用封竹西说,全京城都知道端王妃脾性古怪,幽闭久居府内,十年?未踏出过?府门一步。就连亲生子封竹西都在五六岁的年?纪被赶出了府,送去了怀王府。端王因是为国捐躯,战死沙场,延熙帝早早就封了封竹西为郡王,开府别居,也算宽慰功臣英灵。
封竹西趴在了桌上,双颊烧红,喃喃低语不知所云,“慕怀,你说天地下的爹娘都会疼爱他?们的孩子吗?怎么我娘她不喜欢我,我努力读书练武,想去端王府看看她,她连门都不愿意开,这么多年?,她就不想知道我过?得好不好吗……”
密密麻麻的痛楚扎上了心间,徐方谨被问住了,眸光里怔怔发愣,若是换做几天前,他?兴许还能说道几句。
可那日陆云袖来过?后,他?时常这样恍惚,反反复复问为什么,一遍遍告诉自己阿娘肯定是有苦衷的,但所有的秘密都淹没在覆满尘土的过?去里,甚至在很?遥远的年?少,那些他曾以为自在洒脱的旷远边境。
骑射武学,习字兵法,阿娘都曾手把手教过?他?,打骂时的耳提面命,教诲时的温柔耐心,都与旁的父母无差。到底是因为什么,阿娘会对他?起?了杀心,又是什么让阿娘放弃了呢?
所有的谜团都似迷雾一般,随着江家的案件充斥在脑海里,来回翻滚不休,他?不过?挖开了一角,却?似从此?坠入无尽深渊里,四处碰壁,每一下都往他的心口破洞处砸。
耳畔实在鼓噪,眼皮烧灼滚热,徐方谨又倒了一杯酒饮下,麻木的思绪在此?打成了结,纷杂的五味卷在喉间,扼住呼吸,肺腑扯着生疼。
不知何时,几人碰起?杯来,你来我往,酒觞交错,唯有郑墨言偷了会懒,兀自以茶代酒,见几人无言以对,埋头饮醉,他无奈地劝了好几句。
在谁也没注意的角落里,星眠偷溜了进来,他?好奇地探头,发现徐方谨和?封竹西都在喝酒,他?悄悄走过?去,扯了扯封竹西的衣袖,好奇地问道:“你们玩什么呢?”
封竹西迷茫混沌间,已不知天地为何物,转头就看到星眠来了,他?勉力眨了眨眼睛,没注意就打了一个酒气十足的嗝,星眠立刻皱起?了眉头,小大人似地摇头,“平章,你这可不行。”
随后又走到了一旁的徐方谨身边,自顾自抬头看他?,细声?细气地说,“你抬一下手。”
徐方谨手比脑子还快,顺着星眠的动作就将人抱紧了怀里,随后麻木的脑子忽然想起?了自己也是一身酒气,立刻想要放他?下来,不料星眠扒在他?怀里不肯走,“你们偷偷在这里玩,不带上我,现在还要赶我走,我要生气了。”
实在没法子了,徐方谨只?好跟他?耐心解释,“星眠,我喝了酒,不好抱你,改日我们再?玩好不好?”
星眠抓住他?衣襟,小鼻子仔细嗅了嗅,眨着亮晶晶的眼睛,“还行,你不臭。”
徐方谨失笑,心都要化?了,克制的手没有去触碰他?软软的额发,“是我们不好,喝酒过?多容易伤身,星眠不要学。”
星眠坐在他?怀里,把玩着腰间的平安绳,头摇摇晃晃的,“酒好喝吗?”
思绪阻塞让徐方谨顿了顿,紧拧眉心,好一会才说,“不好喝,小孩子不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