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我自己可以走。”
青染就这样看着徐方谨一瘸一拐地走远了,灯火辉映下,只?打照下枯寂的长影,与头顶孤悬的清月一般哀凉。
明月高悬,如水温凉的光流淌在窗前,萧瑟的风呼啸,吹来细小的沙尘无声无息滚落,衬得一室更加寂静。
徐方谨抱膝坐在窗旁,鬓边散落的几缕发丝被风拂过,石青色衣袖因为?从阶梯下跌滚,而摩擦处了一个大破口。膝盖摩擦着过坚硬的石阶,在衣摆下发红发肿,刺眼的红血丝覆在素白衣裳上。
他?似是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痛,只静静将头依靠在窗棂的边缘,肺腑里挤压的呼吸游走过喉腔,像是极寒之地的冰霜,将他?浑身都冻得僵直板硬,再不得动弹。
脑子里的思绪混乱,不断搅动着翻来覆去的回忆,他?紧闭双眸,雾蒙蒙的白光,恍惚间又回到了多年前,他?因为?不得已?有?了星眠后?的惊恐和惶惧,很久都不肯出门,甚至不愿开窗让天光打?照进来。他?曾无数次想过不要星眠,在极恨的梦魇里反复憎恶,却又在惊醒的梦后?同他?懊悔道歉。
年岁渐远,当时缥缈的爱恨已?经幻化成云烟,徒留下无尽的后?悔和哀默。
凉风扑面,深夜蝉鸣孤音,徐方谨坐着一动不动,飘零的树叶随风逐走,沙沙作响。一晃就?是几个时辰,直至东方破晓,绚烂的霞光穿透云层铺染过千万里天际。
简知许打?开飞鸿阁门时险些吓了个半死,看到徐方谨像一方游魂一样靠在窗边,身形单薄,似是一缕风就?可以?吹散。
“积玉,发什么事了?”他?飞快走到窗边,抬手把瑟冷的风关在了外?头,而后?仔细打?量才发现徐方谨衣裳凌乱染尘,魂不守舍,失神的瞳孔里黯淡无光。
见简知许来,徐方谨干涩的眼眸才轻轻眨动了几下,混沌中思绪像是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他?突然紧紧抓住简知许的衣袖,声音沙哑无比,“明衡,你去怀王府帮我看看,看看星眠。”
闻言,简知许眉心紧拧,知晓他?不会无缘无故这番情状,也不多问,当即解下身上的披风,盖在了徐方谨的身上,替他?系好?衣领,脸色严肃认真,“你莫急,我现在就?去。”
说完就?推门而出,他?知道,如果这一遭不走,徐方谨今天不会放下心来。
简知许这一去似是过了许久,徐方谨心中不住祈祷,恐惧和担忧如有?实形,将他?困在此方天地。
直到推门而入的声音再次传来,他?才投去希冀的目光。
“星眠没?事,我还?同他?说了几句话,你莫忧虑。”简知许一边说一边给他?倒了一杯热水,让他?缓和一下焦急的心绪。
简知许由于来回的脚程太快,气?息还?有?些不稳,坐在徐方谨身边的时候才发觉后?背出了一身的汗,他?将手上的一瓶药膏放在了案桌上,“封衍让我带来的,说你昨晚走之前摔了。”
徐方谨麻木的腿脚渐渐开始有?了些动作,他?垂下眼眸,手中握紧了冒着热气?的茶杯,低声道:“没?看清路,摔下了台阶,不碍事。”
“你站起来让我看看。”简知许严肃地看向他?,却在他?易碎的眸光里败下阵来,“积玉,昨日事发偶然,你不要太自责。”
“这几年,星眠一直这般吗?他?看起来那么瘦。”徐方谨蓦然抬头问他?。
简知许沉默了一会,斟酌着用词,“星眠体弱多病,这几年都是封衍在亲自照料,但据我来看,星眠确有?先天不足之像,恐……天不假年。”
徐方谨手中的茶杯骤然跌落,温热的茶水洒在他?衣裳上,他?慌了神,手指打?颤,脑海混乱得说不出半句话来。
见他?这般,简知许心里也不好?受,只能劝慰道:“听闻封衍已?经在寻觅良医,你且宽心。”
徐方谨跌跌撞撞下了椅凳,走到了案桌上拿了纸笔来,只是沾墨的手在抖,他?凝住心神,另一只手扶住落笔的那一端,饶是如此,写出来字还?是沾了些浓墨。
飞笔写过之后?,他?有?些站不稳,头脑不住发昏,勉强扶着桌角直起身来,将手上的纸张递给了简知许。
“明衡,你也知我府上的那位巫医,是我爹在西南边境时救下的医士,当年星眠的事便是他?给的药。五年前他?陪疗养我两个月后?就?四处游方去了。我依稀记得他?是福建人,你帮我查一下,看看能不能寻到他?的踪迹。”
简知许看他?强撑着,起身将他?慢慢扶着坐回了椅子上,然后?接过那张薄薄的纸,若有?所思,在几个字上扫过几眼,“福建的话,卓惟津卓大人现如今在福建履任,简卓两家?是世?交,待我修书?一封,再托一些故旧暗地探访一下。”
徐方谨撑住发昏的头,听到他?这么一说想了起来,“卓大人是我阿爹的故交,若我没?记错,他?是当年因为?科举一案被贬到了福建去了。”
简知许点了点头,“没?错。”而后他有些犹疑不定,“这次陛下修陵寝缺石料,福建上表言发现了象征祥瑞的石料,工部将其纳作陵寝工料,陛下还?下旨夸赞了一番,听闻就?是卓大人经办的。”
思绪混乱之际,徐方谨仍能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福建此番阿谀上御运送石料,迢迢千里耗费人力财力无数,可是在朝野里引发了热议。
地方上表祥瑞这事不稀奇,可偏偏是曾直言犯上,刚直廉正的卓惟津,因而私底下非议不少。尤其是王士净,听闻是卓惟津,一气?之下连写了七封信去骂这位故交,那几日火气?上头,礼部没?人敢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