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道南捋了捋胡须,慢声道来:“我倒是觉得陛下此次另辟蹊径,这个徐方谨在?科举舞弊案中颇有胆气,又与小?郡王亲近,指不定有奇招。河南灾情走到今日,朝廷多少钱投下去都难见几?个水花,这背后多少与中州之地的藩府和地方官有关。”
他说得好听?,王士净撇了撇胡子,不就是投石问路,反正一个监生,大不了杀了平怨,总之就是花钱少的路子。
“民生多艰,迟一日便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卖子鬻女?,如何等得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官场新人去劈山开?路。”
谢道南反问,“你刚刚算了许久,挪出多少钱来?”
王士净靠在?椅背上,苦着一张脸,“就几?万两吧,这还是挪了京官俸禄的款项。灾要赈,民要抚,水利要休。”他摇了摇头,“不过杯水车薪罢了。”
声音低了些,谢道南凑近了几?分,“听?闻陛下又暗中派了人去河南,此事?着急不得,船到桥头自然直。”
王士净眉头紧锁,“但愿如此。罢了,我手头还有西南苗民叛乱的事?,异族生乱,若不及时?处置,怕又是一场干戈,如今的国库,是撑不起了”
谢道南知道王士净是从西南边境立功后一步步升上来的,当年?他和江怀瑾两人在?西南平乱兴教化,同甘共苦,后来两人又与卓惟津成为知交。
“静翁,听?闻你昨日修了第八封书把卓惟津骂了个狗血淋头。”谢道南不经意间提起。
王士净揉捏了一下酸痛的眉心,一听?火气又上来了,“他怎么不该骂!阿谀媚上,从福建运石料去修祭坛,何其劳民伤财!心怀鬼胎的地方官整出的妖里妖气的玩意,真没想到有一日他会做这样?的事?。”
“人心隔肚皮,静翁你就想过当年?江怀瑾……”谢道南目光淡淡扫向他。
王士净打断了他,正色道:“嘉树不是这样?的人,我信他。”
谢道南深深望了他一眼,继而漫不经心地换了一个话头,“此事?再提无益,我府上还有杜康酒坊送来好酒,静翁是懂酒之人,知己难得,改日送你几?坛共鉴。”
一说起酒王士净顿时?心气也顺了,面色和缓,忙叮嘱他莫忘了日子。
此间燥热,谢道南借故先去一步,让王士净莫要太过劳心劳神。但他知晓,这几?日王士净都睡在?内阁值房里,埋头苦干甚少歇息。
走出内阁的谢道南在?刺眼的阳光下眯了眯眼睛,岂料行走在?御道的时?候撞上了金知贤,不咸不谈地寒暄了一番。
金知贤不客气地与谢道南一道并行,若不是知晓两人的恩怨,还以为他们是有来往的好友。谢道南见状,脸色更淡了些,“金大人倒是闲情雅致。”
“比不上谢大人在?阁中试探静翁的不良居心。”
谢道南冷笑,“金慈明你有这本事?怎么不去锦衣卫,真是屈才了,不见你关怀民生社稷,倒像是鸡鸣狗盗之徒。”
适才的谈话能那么快传进金知贤的耳朵里,可见隔墙有耳。
“若谢大人不愿金某知晓,金某是万万不得而知的。”金知贤也笑,都是千年?的狐狸,就不用来回试探了。
“近来北境异动,静翁又对当年?江家的之事?耿耿于怀,以他的脾性,尚能修书七八封斥骂卓惟津,若是知晓当年?的事?,怕是不会善罢甘休。”谢道南抬眸看向了远处巍峨的朱墙。
金知贤眼底透了些凉薄,“静翁肝火旺盛,有湿热之邪,郎中早让他戒酒。顾慎之千防万防,没想到在?你这漏了底。”
谢道南也不甘示弱,理了理衣袖,“你让静翁的独子随同小?郡王去河南,难道就安了什?么好心了吗?”
来往的交锋下,两人都看到彼此眼中的冷漠。
“我自叙不是什?么好人,只是谢大人心思深沉,道貌岸然,实让人骇然,金某自愧不如。”金知贤讥笑一声后扬袖而走。
谢道南久久立在?原地,长风吹过广袖,目送着金知贤远走。
京郊长亭,远山雾气如缥缈云烟,水碧色的山色隐没在?天际。
徐方谨在?亭内同简知许叙话,伸手替他拂去了肩上的蒙蒙的水汽,“明衡,抱歉,将?你也牵连了进来。”
陛下下旨让封竹西和徐方谨以钦差的名义前去巡视河南灾情,同时?又让简知许出任礼部郎中,这是在?敲打他利用国子监上书一事?。
简家清流世家,世代?以诗书传家,传世的大儒频出,在?朝野士林中颇有威望,简知许本自江家一案后就无心政事?,乐得做个清闲的国子监司业,旨意一出,也不得不走马上任。
简知许不甚在?意,坦然一笑,“我总该有这一遭,谁让我生在?了简家。倒是你,此去山迢水远,遇事?不要强出头,千万保重?,若有要事?,寄信给我便是。”
“时?候不早,快些走吧,入夜了不好寻宿点。”
徐方谨跨上马后,再回头看了几?眼简知许,而后就头也不回地追上了前面的封竹西。
封竹西见他赶上来,小?声嘀咕,“你什?么时?候跟简大人关系那么好了?”
徐方谨失笑,“患难之谊,临走话别罢了。”
见状,封竹西也不多问,倒是开?始焦虑起此行的事?来,说是巡视灾情,但赈灾银给得少,他总有些不祥的预感,“慕怀,你说陛下是何意?”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徐方谨幽深的眸光落在?了远处,“我们不过投石问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