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铜壶滴漏到了时刻,封衍便抬手让人开土,他负手而立,岳峙渊渟,背影萧萧肃肃,随着第一声动土的哐啷声起,他眸光凝住,似化不开的浓墨。
沈修竹手心捏了一把冷汗,眼睁睁看着人破土开坟,阴森的冷意窜上脊骨,不多时后衫便汗湿了一片,他一错不错地盯着动土的坟茔,心如擂鼓,震得?不得?安生。
一众僧尼皆虔诚地低眉垂首,双手合十,口颂纶音梵语,空谷之言,庄严静穆。镏金鹤擎博山炉中的檀香冉冉而升,烟雾流散。
不知过?了多久,楠木棺椁渐渐显露出来,青染一颗心都快跳到嗓子?眼里,心里不住默念,胡乱之语也不知在?说些什么,总归此时诡异的气氛让他心神不宁。
无论得?知哪种结果,今日之事都无法?善终了。
完整的棺椁出现在?众人面前?,皆屏气凝神,故作镇静,目光诧然惊错不定,霎时不敢动弹。
封衍敛步走去,不再犹疑,淡声让人开棺,他长身玉立,灯火辉映下身影萧索,指节上的玉扳指扣在掌心,手背上青筋暴起。
“嚯——”
棺椁被一下撬开,最先靠在?一旁的侍从手中的铁锹嘡啷一声跌落在?地,惊起噼啪的响声。
入目是一座空棺,唯放了一件破损的战袍,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其上,斑驳的血迹已模糊不清,灯笼的打照下显出灰蒙颓朽之气,森然可?怖。
封衍蓦然扶靠在?棺椁上,神情幽冷枯寂,一刹那间险些站不住,他手指发?颤,轰然一掌拍在?棺木上,劈裂的天威砸下,惊得?众人心惊胆战,再凝神看去?,棺椁已然裂开来。
“我问?你,他人呢!”封衍猛地扯过?了住持的衣领,狠厉暴烈的眼神像是要将人生生撕裂,如贯耳惊雷,“五年一千八百余日,本?王来过?镜台山七十七次,现在?你告诉我,这?是一个空棺。”
“他到底去哪里了!”
封衍骤然用力的劲道,几?近要将住持的衣裳捏碎,他通红的双眼布满了挣扎的红血丝,“每逢年节,你们在?替谁超度,长明灯又是为谁点?”
“本?王曾长叩堂前?,求遍诸天神佛,惟愿他往登极乐。如今连他所在?何方都不得?而知。”
封衍倏然将目瞪口呆的住持摔开在?一旁,声浸寒霜,“给本?王查,镜台山上上下下从五年前?开始严查。”
沈修竹被这?一幕吓得?险些魂飞魄散,他麻木地看了眼前?的棺椁一遍又一遍,当年江扶舟明明已经下葬,谁知竟有今日这?种荒诞不经之事。
白玉扳指遽而被捏得?粉碎,封衍已然神志不清,靠在?棺椁旁,将棺内的衣袍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莫大的荒唐和虚妄将他整个人击垮,他一恸几?绝,犹如万箭穿心,手掌拧出的血液流淌。
沉重的打击让他几?乎无法?直起身来,痛入骨髓的哀默烙刻在?四肢百骸里,他身躯发?颤,又那么轻得?托抱着怀中的衣衫,心口撕裂开来,虚无和空洞充斥于无物。
天地宇内,万籁俱寂,四野无声,倏而飞雪飘落,纷纷扬扬的初雪落在?封衍鬓发?边,旷远辽阔的天际里,仿若将此方凝固。
——“我为什么会编……殿下莫不是忘了,我结识积玉在?远在?你之前?。”
——“慕怀只?是一事不解,积玉身死道消,朱姑娘在?同一日香消玉殒,不知殿下今日来镜台山,是来悼念哪位王妃?”
——“我说没有,殿下相信吗?”
——“慕怀所求不外是荣华富贵,锦绣前?程。”
封衍倏忽阖上双眼,漂泊的雪花落在?他额上,刺骨的寒凉钻入骨髓,凝固的血液流入了怀中破损的战袍上,乍恍里他纷扰迷离的记忆如走马灯一般闪过?。
他痛心入骨,脑中呈现大片的空白,恍惚间似乎所以的一切都被切割成无数道碎片,尖锐地扎入荒芜的心墙。
直至霜雪莫过?指尖,封衍才道:“此地的动静不要惊动任何人。”
平静的声音融在?流风回雪里,了无痕迹。
延平郡王府,封竹西坐在?书案前?,复杂交错的事情让他忙到焦头烂额,接二连三的祸患上赶着来。
但如今的他已经学会喜怒不形于色,他的视线默默凝在?了刻金翠玉镇纸上,听陆云袖同他说起关?匡愚一事。
“陆大人的意思是任平江或许插手了此事,关?大人闭门养病期间,许多事都由他操办。”
封竹西靠在?黄花梨竹节圈椅,屈指轻扣桌案,“任大人是关?大人的得?意门生,若背刺恩师,必定有利可?图,事又关?涉刑部,牵连到金知贤。”
未说完的话彼此心知肚明,陆云袖眼底微不可?察地划过?了几?分诧异,封竹西这?两年来沉潜之气愈发?凝重,言行举止也与从前?大不相同,对朝局的洞察力也深了几?分。假以时日,定能独当一面,不容小觑。
“事关?京察之事,我尚不能明断,但诸多蹊跷之处已然显露出来。”陆云袖将卷纸放在?了书案前?。
她继而看向了屋内,似是想?到了什么,微微蹙眉,问?道:“慕怀这?几?日可?好些了。”
料理完公事之后就不见徐方谨的身影,陆云袖眉宇间添了分担忧,最近发?生了不少的事情,她略有耳闻。
这?些时日徐方谨虽面色如常,但能让人感受到他紧绷的弦一直不肯放,多说无益,许多事还得?他自己想?明白,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