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辩证唯物主义的批判思考[2]
一、对哲学加以否定的哲学
持续不断的对立是各种哲学学说相互关系的特点。它经常表现为,哲学体系的这个或那个创建者不仅否定所有其他哲学学说,甚至否定哲学本身,以此说明自己的学说在任何时候与被当作哲学的那些学说有着根本的区别。康德的学说是这种对哲学加以哲学否定的很好的例子。康德断言他的哲学“宣告自己是这样一种哲学,即在它之前任何哲学都不存在”[3]。康德用下面的推论对他这个离奇的声明作了说明:只有一种真正的哲学是可能的,因此在它之前真正的哲学是不存在的,所有那些不是真正哲学的哲学学说都不应该被认为是哲学,它们只是关于哲学题目的议论,而不是按照定义哲学应该所是的那种真理体系。
当然,在对哲学的否定上康德不是唯一者。康德哲学和整个唯心主义的永不妥协的反对者费尔巴哈,以和康德一样的绝对态度高喊:“没有任何宗教便是我的宗教;没有任何哲学便是我的哲学!”[4]换句话说,对哲学的否定首先要求对哲学的内容作批判分析,用反题与它的正题对立,用反论据与它的论据对立,这必须是否定之否定,也就是哲学在新基础上的再生。对于马克思、恩格斯对哲学的否定也应该从这样的立场来看,否定哲学是马克思、恩格斯的学说内在地固有的,不论在这一学说的形成阶段,还是在它后来发展的其他阶段,始终存在。
早在自己的第一部哲学著作——博士论文《德谟克利特的自然哲学和伊壁鸠鲁的自然哲学的差别》中,马克思就十分接近于否定作为与外部的、丧失了精神性的现实相对立的抽象自我意识的哲学。按照马克思的看法,哲学的任务不是要拒绝这一现实,而是要使它合乎理性,具有哲学意义。而为此,哲学应当由抽象的思辨转向能动的实践。这种转变是哲学发展的规律,只有借助这一规律,哲学才能克服它和现实之间的矛盾。但是在克服这种矛盾的同时,也就发生了哲学的自我否定。马克思写道:“于是就得出这样的结果:世界的哲学化同时也就是哲学的世界化,哲学的实现同时也就是它的丧失……”[5]
这种最终成为哲学的自我否定的关于哲学的必要的、合乎规律的世俗化的思想,在马克思1842~1843年发表于《莱茵报》的文章中得到进一步的发展。这些文章讨论了德国的政治、经济状况,但是讨论是从被理解为理性批判的哲学的立场出发进行的。哲学考察的对象是莱茵议会的辩论,关于林木盗窃的法律草案,莫塞尔葡萄种植工的贫困,马克思相信,这与哲学的宗旨、使命毫不矛盾。如果说过去哲学认为报纸不是适合于自己的表演舞台,那么现在它已经成为报纸的撰稿人。马克思说:“哲学就其特性来说,从来没有打算过把禁欲主义的神甫法衣换成报纸的轻便时装。”[6]在与延续许多世纪的传统决裂时,马克思把非哲学问题作为哲学分析的对象,以此发展了后来否定了哲学的对哲学的新理解。
马克思哲学观发展的新阶段是发表在他与青年黑格尔派分子卢格1844年合作出版的《德法年鉴》上的文章。这份出版物始于马克思与卢格讨论他们着手筹划刊物出版任务的信件。在马克思1843年9月的一封信中,哲学被指责为想要抽象地、教条地预料未来意愿,指责为完全没有道理的一劳永逸地解决人类面临的一切问题的傲慢的自负。马克思冷嘲热讽地指出:“到目前为止,一切谜语的答案都在哲学家们的写字台里,愚昧的凡俗世界只需张开嘴来接受绝对科学的烤松鸡就得了。”[7]但马克思指出,时代发生了变化,以往那种看起来独立于生活世界的哲学现在变得不可能了。马克思发展了他在《莱茵报》中表述的思想,他写道:“现在哲学已经变为世俗的东西了,最确凿的证据就是哲学意识本身,不但表面上,而且骨子里都卷入了斗争的漩涡。”[8]哲学思维性质的这种变化,使哲学成为对社会的存在理由statusquo的批判,哲学直接参与政治斗争,一方面是哲学的发展所形成的那些人道主义理想的实现,另一方面是对哲学的否定,至少是对旧的、按传统意义理解的哲学的否定。
在《德法年鉴》上发表的《〈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马克思继续发展了关于哲学的实现与对哲学的否定与取消相统一的思想。在反对当时德国流行的、此前不久马克思还赞同其观点的青年黑格尔主义时,他批评其代表人物“可以不取消哲学本身而把它变成现实的”幻想观念。把哲学变为现实,也即实现其人道主义理想,马克思确信,这也就是对一切以特别的方式把哲学说成意识的思辨形式的做法的否定与取消。通过进入生活,哲学成为实践活动,为政治斗争所左右,这时它也就不再是哲学了——这就是马克思的思想。
但在上述所引的文章中,马克思还没有得出否定哲学的一般结论。他主要是在坚持,必须通过把哲学与无产阶级的解放运动结合起来,使它成为无产阶级阶级斗争的思想武器,从而实现对哲学的根本改造。“哲学把无产阶级当作自己的物质武器,同样,无产阶级也把哲学当作自己的精神武器……”[9]
上面所引的马克思的论点证明了他在对待哲学的态度上的两重性。一方面他指责哲学是陈腐的、与实际生活对立的、理应取消的思辨意识;另一方面他坚持强调必须把哲学变为现实,因此不仅承认在哲学怀抱中形成的人道主义理想,而且把哲学(虽然是激进地改造过了的哲学)看作工人阶级社会解放的思想武器。这种对待哲学的两重态度,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被马克思克服了。这部未完成的手稿是马克思主义形成时期最重要的著作,马克思后来在与恩格斯合作的第一部著作《神圣家族》中说,这部手稿的特点是对费尔巴哈的崇拜。马克思断言费尔巴哈“真正克服了旧哲学”,在展开这一论点时,马克思写道:
费尔巴哈的伟大功绩在于:
(1)证明了哲学不过是变成思想的并且经过思考加以阐述的宗教,不过是人的本质的异化的另一种形式和存在方式;从而,哲学同样应当受到谴责;
(2)创立了真正的唯物主义的和现实的科学,因为费尔巴哈使“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成了理论的基本原则。[10]
马克思与费尔巴哈一致,并因此接受了费尔巴哈对哲学的否定,尽管费尔巴哈对哲学的否定明显地有片面性和简单化的特点。正如从上面的引文中看到的,费尔巴哈对哲学的否定是在否定唯心主义哲学,唯心主义哲学则被简单化为宗教意识,自然,它的纯属哲学性的、认识的内容,被忽略了,被简单地抛弃了。
不难理解,马克思采取的这种对哲学的否定与他在《德法年鉴》及更早的著作中所论证的对哲学的态度有着根本的不同。现在已经没有也不可能谈论哲学的实现,没有也不可能谈论哲学的人道主义理想变成现实了。他把取消哲学归结为取消被理解为异化了的人的意识的宗教。不错,在上面的引文中遭到全盘否定的哲学有真正的唯物主义与它对立,引文表明,这种唯物主义不是被理解为哲学学说,而是被理解为对哲学的否定,而这种否定看起来是完全正当的,因为哲学被归结为唯心主义,不但如此,还被归结为宗教意识。但是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因为“真正的唯物主义”不仅与唯心主义对立,而且与此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学说相对立,要知道,这些唯物主义学说也是哲学学说。被马克思称作真正的唯物主义的不是关于自然界的唯物主义学说,(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在内的)以往的一切唯物主义都是这样的学说。当把费尔巴哈称作真正唯物主义的奠基人时,马克思(当然他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是把一种崭新的唯物主义学说记到了自己这位杰出先驱的名下,而这种唯物主义学说只是以萌芽的形式包含在费尔巴哈的哲学中,包含在他的人类学唯物主义中。马克思说的是关于社会的唯物主义学说,被理解为共产主义世界观理论基础的历史唯物主义(在阅读《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特别是在阅读《德意志意识形态》时,这一点看得很清楚)。
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说:“旧唯物主义的立脚点是市民社会,新唯物主义的立脚点则是人类社会或社会的人类。”[11]这里所说的市民社会当然是资产阶级社会,人类社会则不是别的,是建立在共产主义原则基础上的社会。由此出发可以明白,为什么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共产主义者被称作“实践的唯物主义者”,这是因为他们的活动在理论上是以对历史的唯物主义理解为基础的。[12]
在《神圣家族》中,马克思主义奠基人在批判青年黑格尔派唯心主义的过程中把自己对哲学的否定具体化了,他们把哲学理解为以理论形式出现的异化了的人的意识。他们说:“正因为哲学过去只是事物现状的超验的、抽象的表现,正由于它自己的这种超验性和抽象性,由于它在想像中独立于世界之外,所以它一定要幻想它高高地超越于事物的现状和现实的人之上;另一方面,因为哲学过去并没有真正独立于世界之外,所以它也就未能对世界做出任何真正的判决,未能对世界使用任何真正的鉴别力,也就是说,未能实际地干预事物的进程,而至多只是不得不满足于inabstracto(抽象形式的)实践。”[13]而在这里,就像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一样,马克思实际上不是在否定整个哲学,而是在否定它的特殊的,按他的表述,超验的形式,也即唯心主义。这个结论是从以上所引的论述中自然而然地得出的,它为我们在《神圣家族》中找到的那段简短的哲学史论述的内容所完全证实。马克思和恩格斯详细考察了唯物主义反对被称作形而上学的唯心主义的斗争,虽然这一考察在形式上还不完整。马克思主义的奠基人在强调不仅复活而且丰富了17世纪形而上学的黑格尔哲学与众不同的意义时指出:这一思辨唯心主义哲学的最高形式“将永远屈服于现在为思辨本身的活动所完善化并和人道主义相吻合的唯物主义。费尔巴哈在理论方面体现了和人道主义相吻合的唯物主义,而法国和英国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则在实践方面体现了这种唯物主义。”[14]在这本书的另一个地方,马克思、恩格斯明确地指出:继承笛卡儿物理学传统的唯物主义“成为真正的自然科学的财产”[15],也就是说它不再作为知识的特殊的哲学形式而存在。这样一来,哲学,不仅是唯心主义哲学,而且也包括唯物主义哲学,失去了自己的存在的理由raisond’être,而其中的理性的东西则化解在非哲学的知识中,一方面化解在关于自然的科学中,另一方面化解在关于社会的、以社会实践为指向的理论中。
对哲学的否定在马克思主义奠基人合作的第二部著作《德意志意识形态》中,表述得特别尖锐。这里已经不再谈论哲学以人道主义方式消化吸收实证科学,不再谈论唯物主义与自然科学的融合。哲学真正受到了鄙视。马克思、恩格斯断言,哲学应当退出舞台了,“……须要跳出哲学的圈子并作为一个普通的人去研究现实。关于这一点,文献中有大量的材料,当然,哲学家们并不知道。如果这样做以后,你又和克鲁马赫尔或‘施蒂纳’之流面逢,你就会发现,他们早就落在‘后面’了,并且处于低级阶段。哲学和对现实世界的研究这两者的关系就像**和**的关系一样。”[16]实际上,这是对哲学的虚无主义态度,这与我们在马克思、恩格斯早期著作中看到的对哲学的否定的、但又是两重性的态度明显不同,它的论据与孔德实证主义哲学相类似。当从哲学中分化出来并与它划清界限之后,实证科学最终剥夺了哲学的存在权力。“对现实的描述会使独立的哲学失去生存环境,能够取而代之的充其量不过是从对人类历史发展的观察中抽象出来的最一般的结果的综合。”[17]这是比较温和地表述的对哲学的否定,它容忍了对人类历史成果进行理论总结(实际上是哲学总结)的可能性,在后来的表述中它逐渐被把哲学当作臆想的、注定要脱离现实的、停留在思想世界的知识所作的尖锐批判所代替。对于非哲学的、实证的研究而言,不存在思维中的这种自我孤立,实证研究没有必要从思想世界下降到现实世界,因为这样的研究就没有与现实脱离,没有与它对立,它是在现实世界的怀抱中进行的,是在事实的、经验材料的世界中进行的。因此可以理解,为什么“从思维过渡到现实,也就是从语言过渡到生活的整个问题,只存在于哲学幻想中,也就是说,只有在那种不会明白自己在想像中脱离生活的性质和根源的哲学意识看来才是合理的”[18]。
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对哲学的否定一再地表现为对唯物主义哲学永远与之对立的思辨唯心主义思维的否定。马克思主义的奠基人并非没有注意到这种情况,因为他们谈论唯物主义世界观时说:这种世界观“没有前提是绝对不行的,它根据经验去研究现实的物质前提,因而最先是真正批判的世界观”[19]。这里说的是对历史的唯物主义理解。这一表述本身,与对历史的唯物主义理解的原理一样,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作为对哲学的否定,作为唯物主义由哲学思辨转向实证领域、转向对实证研究的经验材料进行思考与总结,首次表述的。
不要以为对哲学的否定,以及对历史的唯物主义理解与哲学的对立,属于马克思主义形成时期的马克思、恩格斯早期著作的观点。马克思,特别是恩格斯,在他们的全部著作中都坚持这种立场。例如在《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中,恩格斯断言:对历史的唯物主义理解“结束了历史领域内的哲学,正如辩证的自然观使一切自然哲学都成为不必要的和不可能的一样”[20]。在对自然哲学和历史哲学的这种绝对否定中,不能不指出恩格斯对哲学发展最重要的成果之一——辩证的思维方法的承认。由上述引文可以看出,这一思维方法在恩格斯那里不局限于哲学,也就是说,不是被看作专门的哲学方法,而是普遍的科学研究方法,所有的学者,尤其是自然科学家,都应该掌握。因此在《自然辩证法》中,恩格斯坚持强调:“只有当自然科学和历史科学本身接受了辩证法的时候,一切哲学的废物——除了纯粹的关于思维的理论以外——才会成为多余的东西,在实证科学中消失掉。”[21]
由此可见,对哲学的否定,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是对哲学的全面否定,获得了积极的意义。对最杰出的哲学成果——辩证思维方法的承认,就是证明。
在《神圣家族》中,马克思、恩格斯主要是联系黑格尔及其追随者的哲学谈论辩证法的,谈论的方式是费尔巴哈式的,也即实际上是否定性的。他们对黑格尔体系以及费尔巴哈对他的批评所作的评价,可以证明这一点。他们说:“然而,到底是谁揭露了‘体系’的秘密呢?是费尔巴哈。是谁摧毁了概念的辩证法即仅仅为哲学家们所熟悉的诸神的战争呢?是费尔巴哈。”[22]如果考虑到费尔巴哈并没有接受黑格尔的辩证法,他把辩证法解释为唯心主义的、使现实神秘化的方法,那么对费尔巴哈辩证法批评所作的如此高的评价,有力地证明,在19世纪40年代,马克思和恩格斯还没有提出对辩证法加以唯物主义改造的问题,他们对哲学的否定在那些年甚至是对辩证法的否定。
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根本没有讨论过辩证法问题。在《哲学的贫困》中马克思通过揭示其唯心主义性质批评蒲鲁东的从黑格尔哲学接受来的辩证法,但与此同时马克思也强调了黑格尔辩证法的积极方面。例如他指出,否定是发展过程的必要环节。在反对蒲鲁东对肯定方面和否定方面对立关系的非辩证理解时,马克思公正地指出:“两个矛盾方面的共存、斗争以及融合成一个新范畴,就是辩证运动的实质。谁要给自己提出消除坏的方面的任务,就是立即使辩证运动终结。”[23]但是在《哲学的贫困》中还缺少就马克思对黑格尔辩证方法的态度总体上的原则性的描述,尽管马克思对蒲鲁东《贫困的哲学》的批判无疑包含对许多问题的辩证提法。[24]这种原则性的描述我们只是在二十多年以后马克思的《资本论》第一卷第二版跋中才见到。在这里马克思反对当时德国时髦的对黑格尔哲学的鄙视,声明自己是“这个伟大思想家的学生”,并因此对黑格尔辩证法的含义和意义作了简要的说明。他说:“辩证法在黑格尔手中神秘化了,但这决没有妨碍他第一个全面地有意识地叙述了辩证法的一般运动形式。在他那里,辩证法是倒立着的。为了发现神秘外壳中的合理内核,必须把它倒过来。”[25]对黑格尔辩证唯心主义的这一评价与马克思、恩格斯在19世纪40年代关于这一哲学所写的全部的话的区别,是何等的令人惊奇啊!
马克思提出了使黑格尔唯心主义辩证法去神秘化的问题,提出了对它加以唯物主义改造的问题。这样提出问题必然要吸引一些人在自己之后转向作为一般世界观的唯物主义哲学,这种世界观没有被归结为对历史的唯物主义理解。在解决马克思提出的问题时,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关于唯物主义的新历史形式说道:“现代唯物主义本质上都是辩证的,而且不再需要任何凌驾于其他科学之上的哲学了。一旦对每一门科学都提出要求,要它们弄清它们自己在事物以及关于事物的知识的总联系中的地位,关于总联系的任何特殊科学就是多余的了。”[26]这样,承认新的、辩证的唯物主义哲学的必要性并没有撤销以往对哲学的否定,但是对哲学生存权的本质上是全盘的虚无主义的否定,被具体的、历史地论证过的任务取代了。这一任务就是:结束哲学与关于自然和社会的科学的对立,取消作为科学的哲学,也即取消神秘的企图凌驾于具体科学之上的科学。这已经不是对哲学的整个否定,而是否定哲学这个词的旧的意义上的哲学,也即否定其每一个体系都想要把无限包括在内、建构完整的掌握了一切存在的世界图景的传统哲学。关于这种应当被取消的哲学,恩格斯指出:“一旦我们认识到(就获得这种认识来说,归根到底没有一个人比黑格尔本人对我们的帮助更大),这样给哲学提出的任务,无非就是要求一个哲学家完成那只有全人类在其前进的发展中才能完成的事情,那么以往那种意义上的全部哲学也就完结了。我们把沿着这个途径达不到而且任何单个人都无法达到的‘绝对真理’撇在一边,而沿着实证科学和利用辩证思维对这些科学成果进行概括的途径去追求可以达到的相对真理。”[27]
这样,马克思和恩格斯从激进地否定整个哲学开始,最终走向否定哲学这个词的旧的意义上的哲学。这无疑已经是积极的否定了。它意味着,一方面克服了以往的哲学固有的,特别是唯心主义哲学固有的,哲学世界观与全部丰富多彩的科学知识的对立,另一方面又是对唯物主义传统和思维的辩证方法的批判掌握。马克思和恩格斯在这条道路上建立了新型的哲学。他们在多大的程度上成功地完成了这一任务?这个问题需要详细加以考察。
二、新型哲学的对象问题。辩证法的规律
马克思高度评价思维的辩证方法并提出了对唯心主义的黑格尔辩证法加以唯物主义改造的任务,但他没有把自己的世界观称作辩证唯物主义,或者根本就没有称作哲学。看来,他没有把唯物主义地改造过的辩证法看作哲学学说,而是看作科学方法论,这表明他与对哲学的马克思主义否定是完全一致的。因此在马克思那里找不到关于他所建立的哲学的话。列宁声明:马克思不止一次地把自己的哲学称作辩证唯物主义,在这里列宁是绝对地错了。
前面的引文表明,恩格斯在谈论“现代唯物主义”的辩证性质。但是我在他那里没有找到“辩证唯物主义”一词的使用,在描述自己的哲学观点时,恩格斯最常说的是唯物主义、唯物主义辩证法。当然,这里说的是辩证唯物主义,但几乎完全没有这一概念的表述。显然,不论多么奇怪,这是因为恩格斯是把自己的哲学观点当作对哲学的克服来解释的。大概因为这样,我们在恩格斯那里见不到后来被广泛使用的“马克思主义的哲学”或者“马克思主义哲学”这样的表述。但是如果怀疑这样一个无可争议的事实,即马克思主义的奠基人在批评以往的唯物主义哲学是形而上学的(反辩证法的)、机械论的学说时,曾在最高的层次上卓有成效地尝试建立唯物主义的崭新的辩证形式,那就完全不正确了。而且,尽管他们对唯心主义学说作了严厉的批判,他们还是承认黑格尔的唯心主义学说是他们的新唯物主义哲学的来源之一,因为黑格尔的学说具有辩证性。承认辩证唯物主义与某种唯心主义学说之间有历史继承性这一事实,把马克思、恩格斯与他们的唯物主义先驱从根本上区别开来。作为先驱的那些唯物主义者完全抛弃一切唯心主义思想,把它当作一切偏见和与健全思维相矛盾的论断的汇总。
法国的唯物主义者,《马克思主义批判辞典》的作者们,关于“辩证唯物主义”这一表述正确地说:“这一现在用来标志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表述,在马克思、恩格斯那里是见不到的,他们只是说‘唯物主义辩证法’。”[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