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湘云大吃一惊,也牵动了他背上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冷汗直流。
“宝哥哥,你……”湘云被他推开,眼中满是错愕与受伤。
“云妹妹,”宝玉趴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没有看她,只是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枕头,声音嘶哑地说道,“你……你以后,别再……别再做这样出格的事情了……”
“出格?”湘云不解地蹙起了眉,“我们从小便如此,这……这又有什么出格的?”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宝玉的声音,突然变得激动起来,“我们都大了!男女有别!你……你若是再这般……这般不拘小节,迟早……迟早会惹出大祸的!你……你难道想……想像三妹妹一样吗?!”
他说出这句话,本意是想用自己和探春这个血淋淋的教训,来警醒湘云,保护她。
可这话,落在不明真相的湘云耳朵里,却成了另外一个意思。
“像三姐姐一样?”湘云的脸上,露出了更加困惑的神情,“三姐姐她……她不是因为受了惊吓,病倒了吗?这……这和‘出格’又有什么关系?”她眨了眨眼,天真地说道,“太太说了,三姐姐只是需要静养,不准任何人去探望,免得过了病气。等她好了,自然就会出来了。这……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病倒了?!”
宝玉听到这句“官方”的谎言,只觉得一股压抑了数日的、狂暴的怒火,混合着无边的悔恨与悲愤,轰然一下,冲上了头顶!
他猛地转过头,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湘云,那眼神,竟让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史大姑娘,都吓得倒退了一步。
“病倒了?!”他凄厉地、一字一句地,重复着这三个字,那声音,仿佛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好一个‘病倒了’!好一个‘不准探望’!你们……你们都被蒙在鼓里!你们所有的人,都被他们骗了!”
“宝哥哥,你……你到底在说什么?”湘云被他这副模样,吓得有些手足无措。
宝玉看着她那张天真而又困惑的脸,心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终于,彻底地崩断了!
他受够了!
他受够了这种独自一人,背负着这个肮脏秘密的、不见天日的折磨!
他需要一个人,一个他信得过的人,来分担,来倾诉,来……来作为他罪孽的见证!
“你过来,”他朝湘云招了招手,声音因激动而剧烈地颤抖着,“你附耳过来……我……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湘云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顺从地,将耳朵,凑了过去。
于是,宝玉便用一种最低的、却又带着无尽的痛苦与悔恨的声音,将那个足以颠覆她整个世界的、最黑暗、最肮脏的秘密,一五一十地,全部,都说了出来。
他说了,他与探春之间,那份早已超越了兄妹之情的、禁忌的爱恋。
他说了,那个惊心动魄的、混杂着痛苦与沉沦的、罪恶的结合。
他说了,玉钏的发现,父亲的毒打,以及……以及他在昏过去之前,听到的,探春那声划破天际的、不似人声的哀嚎。
最后,他像一个濒死的罪人,在做着最后的忏悔,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令人心碎的绝望。
“……云妹妹,我对不起她……我更对不起林妹妹……我……我也对不起你……”他泣不成声,“我就是一个……一个不知廉耻的、肮脏的禽兽!我毁了她……我把她……我把她活活地,推进了地狱啊!”
“……我求你……我求你,云妹妹……”他死死地抓住了湘云的手,那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你……你替我去看看她……求你,就当是我求你了!你替我去看看她,究竟……究竟怎么样了……告诉她,我对不起她……告诉她,我……我便是死了,也……也心悦她……”
湘云静静地听着,她整个人,都仿佛被冻结成了一尊石像。
她的脸上,闪过了一系列极其复杂的、剧烈的神情变幻。
起初,是极致的、不敢置信的震惊。宝玉和……三姐姐?他们……他们怎么会?!这……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紧接着,当她听到宝玉描述那场“结合”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嫉妒与心碎的刺痛,狠狠地,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一直以为,宝玉的心里,除了那个林妹妹,再也容不下旁人。
却不曾想……他和三姐姐之间,竟已……竟已到了那般……那般灵肉合一的地步!
那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对宝玉那份纯真的、青梅竹马的情谊,是那样的可笑,那样的微不足道。
然而,当宝玉说到贾政的毒打,王夫人的审问,尤其是探春那声最后的惨叫时,所有的震惊、嫉妒与心碎,都被一种更加强大的、排山倒海般的恐惧与同情,彻底地淹没了!
她也是女子。
她比谁都清楚,在这个看似锦绣繁华、实则礼教森严的牢笼里,一个女子,犯下了这等“罪行”,将会面临着怎样可怕的、生不如死的惩罚!
她终于明白了,为何秋爽斋会被重兵把守,为何太太会下那般严厉的禁令。
那不是为了养病,那是为了……为了掩盖一场正在发生的、最残酷的、家法私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