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地捏住了,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想到了探春,那个平日里,总是带着三分疏离、七分傲气的、要强的三姐姐。
那样一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女子,此刻,正在那座冰冷的监牢里,独自承受着什么?
一瞬间,她对探春那点转瞬即逝的嫉妒,全都转化成了深不见底的、同为女子的怜悯与悲哀。
她缓缓地、从宝玉那滚烫的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
她抬起头,那双往日里总是充满了英气的、清澈的眼眸里,此刻,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凝重而又决绝的坚定。
她看着宝玉,没有安慰,也没有责备,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放心,”她的声音,不再是往日那般清脆,而是带着一丝沙哑的、令人心安的沉稳,“我……去看她。”
……
湘云没有片刻的耽搁。她从怡红院出来,便径直,朝着那座人人避之不及的、禁忌的秋爽斋走去。
果不其然,她还未走近,便被那两个守门的婆子,给拦了下来。
“史大姑娘请留步。”其中一个婆子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拦住了去路,“太太有令,三姑娘正在静养,不见外客。”
若是换了旁人,听到这话,恐怕也只能悻悻而归了。
可湘云,却不是旁人。她从小在贾母身边长大,身上自有一股寻常姑娘家没有的、天不怕地不怕的豪爽与威严。
她闻言,柳眉一挑,竟是冷笑一声,环抱着双臂,用一种居高临下的、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
“太太的命令,我自然是知道的。可我今儿来,却不是奉的太太的命令,而是奉了……老太太的命令!”
她特地将“老太太”三个字,咬得极重。
那两个婆子闻言,脸色果然微微一变。在这贾府里,王夫人虽是掌权管家,可贾母,才是那座说一不二的、真正的老祖宗。
湘云见她们有所动摇,更是得理不饶人,上前一步,厉声斥道:“老太太心疼三姑娘,又怕你们这些下人,伺候得不经心,慢待了主子。特地叫我这个自家人,亲来看一看,问一问!怎么?你们两个奴才,是连老太太的话,也敢不听了?!还是说,你们在这院子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怕被我瞧了去,捅到老太太跟前?!”
这番话说得,是又急又重,还带着十足的威吓。
那两个婆子,不过是奉命行事的奴才,哪里敢真的得罪贾母的心尖子史大姑娘?
她们对视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湘云趁热打铁,将声音缓和了一些,说道:“你们也别为难。我今儿,不为别的,就是替老太太,进去看一眼,送些她老人家亲自赏的药,说两句体己话就出来。绝不叫你们难做。可若是我今日,连这院门都进不去,待会儿回了老太太跟前,她老人家问起来……这板子,是打在你们身上,还是打在我身上,你们自己,可得掂量清楚了!”
软硬兼施之下,那两个婆子,终于不敢再拦。其中一个,迟疑着,取出了钥匙,打开了那把沉重的铜锁。
“……那……就请史大姑娘,快去快回……”
湘云冷哼一声,理都没理她们,便推开院门,大步走了进去。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侍书正守在里间门口,眼睛红肿得像桃子。看见湘云,她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迎了上来。
“史大姑娘!”侍书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泪又流了下来,“您快去看看我们姑娘吧……她……她……”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湘云心头一紧,快步走进里间。
探春正僵直地躺在拔步床上,身上盖着锦被,但整个下半身的被褥显得异常平整,仿佛……下面空无一物。
探春的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生气,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仿佛灵魂早已游离于这具躯壳之外。
“三姐姐!”湘云几步走到床前,俯下身,轻声唤道。
探春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当她看清站在床前的人是湘云时,那双死寂的眼睛里,终于泛起一丝微弱的涟漪。
是惊?是喜?还是更深的绝望?
湘云看到探春,心头猛地一酸!
探春的脸庞消瘦了许多,颧骨微微凸起,眼窝深陷,嘴唇干裂。
仅仅几日,那个明艳照人、神采飞扬的三姑娘,此刻竟憔悴得如同一朵被暴风雨摧残过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