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湘云闯入秋爽斋探望之后,她便真的将此事放在了心上。
隔三岔五,她总会寻些由头,或是从老太太那里得了几样新奇果子,或是得了上好的伤药补品,总要亲自往秋爽斋走一趟。
起初,她每次去,仍需借着贾母的名义,或是由三寸不烂之舌,与那些守门的婆子周旋。
那些婆子见是史大姑娘,又见她每次来不过是送些东西,说几句闲话便走,久而久之,戒备也便松懈了些。
湘云总是挑着午后园中寂静的时刻前去。侍书早已在门口翘首以盼,一见她便如同见了亲人,连忙引她进去。
探春的伤势远比看上去的更严重。
那被强行切除的创面,因着初始处理得粗暴,加之探春心思郁结,恢复得极慢。
那枚象征着禁忌与独特印记的银环,连同它所依附的那部分最敏感、最能带来极致欢愉的娇嫩组织,被连根削去,留下一个深陷的、血肉模糊的坑洼。
边缘的组织呈现出一种坏死的暗紫色,与周围白皙的肌肤形成刺目的对比。
厚厚的药膏覆盖其上,依旧无法完全止住那缓慢的渗液和血丝。
每一次换药,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疼痛。
湘云每次来,都会带来宝玉的消息。
“二哥哥今日能下床走动了,太医说恢复得尚可。”湘云一边说着,一边将带来的一小瓶宫廷秘制的生肌玉露交给侍书,叮嘱她务必小心涂抹。
“二哥哥说,园子里的桂花开了,香气能飘出二里地去。他记得三妹妹你素日里是最爱那股甜香的。”她将几枝新折的、金黄馥郁的丹桂插在床头的美人觚里,“他说……让你也闻闻,心里也敞亮些。”
探春静静地听着,眼神空空地落在某处,但仔细看,那深处似乎有了一丝极微弱的光。
“二哥哥让我告诉你,”湘云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耳语,“他心里……从未有一刻放下你……那日之事,是他对你不住……他……他恨不能以身相替……”湘云转述着宝玉的话,声音也不自觉地染上几分悲凉。
探春的嘴唇微微动了动,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那愈发汹涌的泪水,表明她都听进去了。
有时,湘云也会带来宝玉亲笔写的字条。不敢多言,只是些寻常问候,或是一两句诗词,但那字里行间透出的牵挂与悔恨,却是真切无比的。
湘云会握着她的手,轻声念着:“‘三妹妹珍重,务必以身子为要,他日……’”
后面的话,宝玉没写,湘云也没念。但那未尽之意,两人都心知肚明。
湘云看着探春一日日好转。
伤口虽依旧狰狞,但那暗紫色的坏死边缘在慢慢脱落,新的、粉红色的肉芽正在极其缓慢地生长,试图填补那令人心痛的空洞。
除了带来宝玉的口信和药物,湘云也会说些园子里的趣事,或是讲讲宝玉近日又读了什么杂书,又说了些什么傻话。
探春的精神,也似乎在这种无声的慰藉中,一点点地复苏。她开始能少量进食些流质,脸颊上也稍稍恢复了一点点血色。
而另一面,宝玉的身体也恢复得很快。
年轻,底子好,加上用的都是顶尖的药材,背上的伤口开始结痂,长出新的皮肉,虽然依旧瘙痒刺痛,但已无大碍。
他已经可以下地自由活动,甚至又开始在园中闲逛。
他依旧会去蘅芜苑,与宝钗说些闲话,品评诗句,但言语间,总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纱。
宝钗依旧是那般端庄得体,但宝玉总觉得,他们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自那件事后,就彻底不一样了。
他不敢再像从前那般随意说笑。
他更常去的是潇湘馆。
黛玉依旧多愁善感,为他受伤之事不知流了多少眼泪。
如今见他康复,虽仍是常常垂泪,但眉宇间那份为他而起的忧愁,并未减少分毫。
然而,无论他在园中如何行走,他的脚步都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墙挡住,再也不敢向秋爽斋的方向迈出半步。
有时远远望见那熟悉的院门,心口便是一阵尖锐的刺痛。
时光流转,探春的伤口终于完全愈合了。
那个地方,留下了一个永久性的、光滑的、浅粉色的小小疤痕,一个彻底失去功能、仅存外观的凹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