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她依旧是那个爽朗的、不拘小节的史大姑娘;只有在深夜里,她才会偷偷地,将这份不能言说的苦恋,拿出来,独自品尝。
而宝玉,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那场劫难,让他一夜之间,成熟了太多。
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生命中的每一个女人。
对黛玉,是必须用一生去呵护的、纯洁的灵魂之恋;对探春,是刻骨铭心的、混杂着罪与罚的禁忌之爱。
而对湘云……
当这个从小与他“枕同一个枕头、盖同一床被子”长大的、最无猜的妹妹,为了他与探春的事情,义无反顾地挺身而出,奔走于两地之间时;当他看到她为了探春的伤势而真心流泪,为了自己的痛苦而彻夜陪伴时……他心中那份原本只是兄妹的情谊,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他发现,自己开始依赖她。依赖她带来的、关于探春的消息;更依赖她身上那份如同阳光般的、能驱散他心中阴霾的、勃勃的生命力。
他发现,自己也开始……爱上了她。
那是一种与黛玉、探春都不同的爱。
那里面有青梅竹马的熟稔,有患难与共的感激,更有男人对女人那种、最原始的、身体上的渴望。
这份爱,让他感到了一丝久违的、温暖的慰藉;却也让他,感到了百倍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已经毁了一个探春,他怎么敢……怎么敢再将魔爪,伸向这个如此信任他、如此纯洁美好的云妹妹?!
两个人就这样揣着同样的心事,同样的情感,同样的恐惧,在这条危险的、暧昧的钢丝上,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衡。
直到有一天,这平衡,终于被打破了。
那是一个初秋的雨夜。
怡红院内悄无人声,袭人带着麝月等人去老太太那边回事了。
湘云又一次从秋爽斋出来,为宝玉带来了探春亲手绣的一方手帕。
那手帕上,只绣了一株小小的、血红色的、没有根的红豆。
湘云原本是来告诉宝玉,探春的伤势已基本无碍,只是……她终究是永远地失去了身体的一部分,也失去了某种极致欢愉的可能。
他看着湘云那微红的眼圈,那强作欢颜却难掩忧愁的神情……这一切,都让宝玉心中那份对湘云的怜爱与日俱增。
宝玉接过那方手帕,只看了一眼,便再也控制不住,将脸埋在手帕里,无声地痛哭起来。
湘云看着他那剧烈颤抖的肩膀,听着他那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如同野兽般的呜咽,她心中那道强行筑起的名为“理智”的堤坝,终于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她再也,忍不住了。
她猛地从背后,一把抱住了宝玉!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宝哥哥……”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再也无法掩饰的哭腔,“我……我受不住了……我真的……受不住了……”
宝玉的哭声戛然而止。他整个身体都僵在了那里。
“……云妹妹……”他嘶哑地开口,“你……你放开我……”
“我不放!”湘云的泪水滚烫地滴落在他的脖颈里,“我……我心里有你!我日日夜夜地想着你!我看着你为三姐姐那般痛苦,我……我心里,就像刀割一样!我嫉妒她!可我……我又心疼她!我更怕……我更怕自己会变成她!宝哥哥……我快要被这些念头,给逼疯了啊!”
她像一个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般,将所有积压在心底的、那些不能言说的爱恋、恐惧与痛苦,全都倾泻了出来!
宝玉缓缓地转过身来。
他看着眼前这张梨花带雨、被爱与痛苦折磨得不成样子的、他最熟悉的脸,心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凄凉的悲哀。
“我……”她的声音哽咽了,眼泪扑簌簌落下。“我心里……我心里……”
她终究没有勇气说完。
但她的眼泪,她的欲言又止,她那微微颤抖的身体……一切都已经不言而喻。
宝玉的心中亦是百感交集。他看着湘云,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如今竟也为他憔悴至此。
他伸出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