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连串的《秋风辞》句子,被她们信手拈来,巧妙衔接。那“欢乐极兮哀情多”的转折,何其突兀,又何其自然!像极了人生。
湘云想了想,看着亭角挂着的铜铃在风中轻响,吟道:“‘秋声不闻’,”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字句,“‘叶纷纷’。”
她的诗句直白而带着一种天真的伤感。
探春看着湘云,心中又是一阵刺痛,她想起了湘云为她传情递意的种种,想到了宝玉……
她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惆怅阶前红牡丹’,”这句却转了意境,从秋景忽然跳到了对春日已逝的追忆与怅惘。
探春抑制住心中的波澜,续道:“‘晚来唯有两枝残’。”
诗句中充满了对美好事物凋零的惋惜与无奈。
黛玉听了,若有所思,轻声接道:“‘明朝风起应吹尽’,”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秋色,看到了那早已远去的、属于她和他的、不可能再回来的……那个午后。
“‘明朝风起应吹尽’,”探春重复着黛玉的句子,只觉得字字敲在心坎上。
她望着远处,那正是她和宝玉曾经……的地方。
“‘夜惜衰红把火看’。”探春最后一句,声音轻得几乎散在风里。
“三妹妹此句,大有深意啊。”黛玉看着探春,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睛,似乎早已看穿了隐藏在她爽利外表下的,那颗破碎而依然深情的心。
湘云拍手笑道:“三姐姐和林姐姐真是珠联璧合!我来收个尾罢——‘牵衣待话’,”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情无极’。”
湘云此句一出,探春和黛玉都沉默了一瞬。“情无极”三字,仿佛一根细针,轻轻地刺破了那层心照不宣的窗户纸。
“‘牵衣待话情无极’,”探春喃喃重复,心中那“爱而不能得”的痛楚,如潮水般涌来。
她的诗句,开始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心事倾泻而出。
“‘残英缀旧枝’,”她看着那画上的残荷,仿佛在看自己。
“‘飘零满地金’。”黛玉接口,她的诗句总是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悲剧预感。
“‘何如盛年去’,”湘云接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钦慕与自身的伤感。
“‘断魂分付与’,”探春的声音微微颤抖,她强忍着不让泪水涌出,“‘寂寞阳台雨’。”
黛玉道:“‘多情自古伤离别’,”她看了一眼探春,又迅速移开,继续吟道:“‘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黛玉这句“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几乎是将自己的心事和盘托出。那“多情”与“伤离别”,字字泣血。
探春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激情:“‘便纵有千种风情’,”她的目光仿佛穿越了时空,落在了那个永远无法公开拥抱的人身上。
“‘便纵有千情风愿’,”湘云的声音也低了下去,“‘待与何人说’。”
诗句至此,三人竟都沉默了。
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色,映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却已是强弩之末。
天色,不知不觉间,已然向晚。
亭子里的光线暗淡下来。
三人方才那番联诗,如同在薄冰上跳舞,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却又忍不住想要试探那冰面之下的水深。
她们都在彼此的诗句中,终于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个共同的影子——宝玉。
那些“佳人”、“别情”、“多情”、“风情”……字字句句,都缠绕着那个无法言说的名字。
风更冷了。
黛玉轻轻咳嗽了两声。
探春拢了拢衣襟。
一轮明月渐渐升上东天,清辉洒落,为园中的景物披上了一层朦胧的银纱。
“时候不早了,”探春率先说道,“我们散了吧。”
黛玉和湘云也点头称是。
惜春看着入画为她默默收拾画具。
四人互相道别,各自循着不同的路径,默默返回自己的住处。
探春回到秋爽斋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侍书早已点亮了灯烛,室内一片温馨宁静,与她内心的波涛汹涌形成了鲜明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