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宵这一病,便是大半个月。
靖王府闭门谢客,只偶尔有太医进出,药香终日弥漫,期间梁松清来看过他几次,看见陈青宵那副半死不活,无精打采地歪在榻上的模样,就觉得一股火气直冲脑门。
这日亦然。陈青宵只穿了件素白的中衣,领口松散,露出半截脖颈和锁骨,墨黑的长发未束,凌乱地铺在深色的锦枕上。
他闭着眼,眼下是浓重的,如同墨染的乌青,脸颊消瘦了些,唇色浅淡,乍一看,确实是一副病入膏肓,命不久矣的凄惨相。
可梁松清与他相识多年,仔细一瞧,便能看出,除了这明显的憔悴和那点挥之不去的阴郁,这人气息平稳,肌理线条在单薄中衣下依旧清晰流畅,分明底子好得很,绝不是什么药石罔效的重症。
梁松清站在榻前,看了他半晌,终于忍不住,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吐出三个字:“没出息。”
陈青宵却没睁开眼,只是依旧维持着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半晌,才慢悠悠地,气若游丝般的语调,开口道:“你说我要是真的快死了,这消息传出去能不能把人给钓出来?”
梁松清眉毛都拧成了一团,只觉得陈青宵简直是病糊涂了,脑子也跟着坏了。他那宝贝男妾云岫,前阵子莫名其妙地消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王府翻了个底朝天也找不着,对外只说云公子突发急症,送至别院静养。
陈青宵倒好,人跑了,不去想方设法地寻,反倒整日在家装死。
“我看你是真有病!”梁松清才不管面前是什么王爷,语气却越发不客气,“人走了,明摆着就是厌弃你了,不想跟你过了,你还在这儿自作多情,想把人引回来?我告诉你,你把靖王大丧的消息传出去,说不定人家知道了,非但不会回来,还会拍手称快,放两挂鞭炮庆祝终于摆脱了你这混世魔王!”
他话音刚落,就感觉榻上的陈青宵周身气压骤然一低。
陈青宵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沉沉的,像是有片望不见底的墨色,直直地钉在梁松清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警告和被戳到痛处的森寒。
梁松清性子耿直,觉得自己说的句句在理,即便陈青宵不高兴,这话他也得说透。
“你这就是恶霸行为。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你不懂吗?人家既然想走,既然跑了,你就该放人家自由。你这般强留,有意思吗?除了让自己更难看,让彼此更痛苦,还有什么用?”
陈青宵听着他的话,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眼睛里的冰寒,又厚重了一层,忽然动了动,侧过身,背对着梁松清,只留给他一个穿着单薄中衣,脊背线条却依旧挺拔僵硬的背影。
中衣的布料随着他的动作微微绷紧,依稀勾勒出底下精悍结实的肌肉轮廓,哪有什么病弱的模样。
他躺在那儿,半晌,才从喉咙里滚出一句低低的话:“你知道个屁。”
梁松清被他这油盐不进的态度气得够呛,也顾不上什么君臣之别,朋友之谊了。
“我怎么就不知道了?你摸着良心问问,这天底下,有谁是心甘情愿被强迫,被禁锢的?你不过就是仗着自己皇家亲王的身份,觉得可以无法无天,肆意妄为罢了!”
“陈青宵,我告诉你,你继续这么下去,早晚有一天,会有人来收拾你!到时候,你别后悔!”
那天,王府暖阁前的变故,把昏迷许久才悠悠醒转的老道,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他醒来时,发现自己仍在王府,周围一片狼藉,残留的妖气与更恐怖的魔气如同跗骨之蛆,丝丝缕缕缠绕在空气里,刺激着他那点微末的道行。
回想起昏迷前最后看到的景象,那骤然出现的,气息恐怖的黑袍男子,以及云岫化形时那骇人的巨蛇之躯,老道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当陈青宵摒退左右,只留他一人,沉声问他“那是什么”时,老道腿一软,几乎又要跪下去。
他面色如土,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殿,殿下……那,那东西,贫道道行浅薄,不敢妄断,但看那妖气之精纯浓烈,化形之彻底自然,绝非寻常精怪可比,恐怕……恐怕是只活了上百年,甚至更久的大妖啊!”
“上百年?那那个黑衣男子呢?”
老道连连点头:“只多不少!殿下,这等大妖,早已通了灵智,法力高深,隐匿人间,必有所图!那黑衣男更是绝非善类啊!”
陈青宵的目光落在他惊恐万状的脸上,停了片刻,忽然问:“你打不过他们?”
老道闻言,几乎是哭丧着脸哀求:“殿下!您饶了贫道吧!贫道这点微末伎俩,对付些寻常小鬼小妖尚可,对上这等存在,无异于螳臂当车,自寻死路啊!今日侥幸捡回一条命,已是祖宗保佑,下次,下次若再撞见,贫道恐怕就真的活不了了!”
陈青宵沉默了很久。
“那你说,他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
老道被他这个问题问得一愣:“殿下明鉴,这等妖物,隐匿身份,潜入王府,接近天潢贵胄,其心必然叵测!古往今来,妖孽祸乱人间,多以美色,财富,权位为诱饵,迷惑人心,搅乱朝纲,最终目的,无非是引起天下大乱,祸及苍生,好从中渔利,或达成其不可告人之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