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徽星回到“象牙塔”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
所谓象牙塔，其实是个废弃的大型环境控制单元集装箱，外壳上用锈蚀的金属板歪歪扭扭拼出这四个字——那是顾白飞的手笔。他说，既然这堆破铜烂铁是他们唯一能安全做梦的地方，就该有个配得上梦想的名字。
集装箱内部被改造得几乎让人认不出原貌。左侧是生活区：两张用废弃飞行座椅改造的“沙发”，蒙着洗得发白的隔热布；一张由星舰控制台面板切割而成的矮桌，边缘还留着按钮孔的痕迹；墙壁上贴着从各种包装箱上撕下的、相对干净的金属箔，反射着微光，让空间显得不那么压抑。
右侧是工作区：架子上分类摆放着各种零件、工具和半成品。最显眼的是中央那个巨大的、破损的星脑光影仪——那是他们三个月前从一艘坠毁的科研船残骸里，花了整整一周时间，一点点拆解搬运回来，又花了更长时间尝试修复的宝贝。
光影仪现在半死不活地运行着，投射出的全息影像不时闪烁、扭曲，但至少能用。在锈蚀带，这已经是顶级奢侈品。
顾白飞正盘腿坐在光影仪前的地板上，手里拿着一块电路板，薄荷绿色的眼睛专注地盯着上面烧蚀的痕迹。他比沈徽星高半个头，黑发略长，随意地扎在脑后，露出清晰的下颌线和总是微抿的嘴唇。听到沈徽星拉开门的声音，他只是抬眼看了看，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有收获。”沈徽星反手关上门，插上门闩——一根粗壮的合金杠杆。她从挎包里先掏出那管营养剂，放在桌上，“半管，过期八年，但应该还能吃。”
顾白飞放下电路板走过来，拿起营养剂对着昏暗的灯光看了看，又轻轻摇了摇。“密封完好，大概率没变质。”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偏冷，但说到技术问题时，会透出一丝极淡的兴奋，“从哪种型号的补给箱里找到的？”
“‘赫菲斯托斯’级残骸，标号H-7的医疗储备区。”沈徽星一边说，一边从挎包最内层掏出那叠珍贵的书页，“但这些才是真正的好东西。”
顾白飞的目光落在那些泛黄、边缘烧焦的纸页上，薄荷绿的瞳孔微微收缩。他接过最上面一页，手指抚过《基础机甲结构学》的烫金标题，动作罕见地带上了一丝小心翼翼。
“A级权限教材……”他低声说，抬眼看向沈徽星，“你闯进蓝羽军的巡逻区了？”
“老秃鹫地盘，他们今天来过，净化了三个人。”沈徽星的声音很平静，但顾白飞听出了下面压抑的东西，“书是在一个烧毁的货柜里找到的，应该是被销毁的违禁品，没烧干净。”
两人沉默了几秒。在锈蚀带，死亡是常态，但每次蓝羽军“例行净化”后，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意还是会蔓延一阵。
顾白飞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将书页小心地在桌上摊开。沈徽星已经点亮了工作区的应急灯——那是个从逃生舱指示灯改造的，光线惨白但足够明亮。
两人头对头趴在矮桌旁，开始翻阅那些残破的知识。
“你看这里，”沈徽星指着《战术机甲常见故障排查手册》中的一页，上面画着复杂的能量回路图，“标准‘猎犬’型机甲的腿部传动系统，书上说常见的故障点是膝关节的液压缓冲器，但根据我们上个月拆的那台残骸，实际更容易出问题的是能量导管在第三转接处的疲劳断裂。”
顾白飞凑近些，薄荷绿的眼睛快速扫过图示和文字。“书上用的是理论模型，我们拆的是实战受损后的机体。”他拿起一支烧焦的金属笔——这是他们的“笔”，能在金属表面留下痕迹——在旁边空白处快速勾勒出几个补充结构，“实战中，机甲会做出理论设计极限外的动作，应力分布不一样。”
沈徽星看着他的草图，眼睛亮起来。“所以如果我们以后要修复或改装机甲，不能完全照搬书本，得结合实战数据。”她顿了顿，补充道，“如果我们真能弄到一台完整机甲的话。”
“会有的。”顾白飞只说了一句，继续翻页。
他们就这样一页一页地研究，讨论，争论，记录。沈徽星思维活跃，擅长从破碎信息中推测全貌；顾白飞则严谨细致，总能发现她推论中的逻辑漏洞。两人互补得如同精密齿轮。
读到一个关于机甲神经接驳系统的章节时，沈徽星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白飞，你的抑制圈……有没有过奇怪的反应？”
顾白飞抬眼。“比如？”
“比如靠近某些特定零件时，会轻微嗡鸣或发热？”
顾白飞沉默了几秒，然后慢慢点头。“有。靠近‘美洲豹’型机甲的仿生关节时，尤其明显。”他指了指自己的脖颈，“我注射的是黑豹基因剂，理论上……应该有某种共鸣。”
沈徽星深吸一口气。“我也有。今天我找到这些书时，抑制圈对其中几页上的能量回路图有反应。”她没有提及自己尝试主动感知的事，那太危险，也太不确定，“我在想……这东西不只是限制我们，会不会也……放大了我们对某些特定事物的感知？”
这个推测太大胆，说完后她自己都感到一阵心悸。
顾白飞盯着她看了很久，薄荷绿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有可能。”他终于说，“生命科学院制造这东西，初衷是监控和压制‘异常’。但监控需要传感器，压制需要精准定位……这些功能，理论上都可以被反向利用。”
他拿起桌上一个废弃的神经接驳接口零件，放在掌心，闭上眼睛。
沈徽星屏住呼吸。
几秒钟后，顾白飞脖颈上的抑制圈，极其微弱地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嗡鸣，内圈红光闪烁了一次。他睁开眼，将零件翻转，指着某个隐蔽的接点：“这里，有肉眼看不见的微观裂纹。能量流经过时，百分之十七的概率会引发局部过热。”
沈徽星接过零件，对着灯光仔细看，依然看不出任何异常。“你怎么知道百分比？”
“估算。”顾白飞说，“抑制圈传递的不是具体数据，而是一种……直觉。像是闻到危险的气味，听到远处的声音。”他顿了顿，“你的感觉呢？”
沈徽星拿出那根让她产生反应的能量导管，放在掌心，尝试回忆那种状态。这次她更快地捕捉到了那种微妙的波动——抑制圈嗡鸣，掌心传来极低频的振动，意识中浮现出“结构缺陷”的概念。
“我明白了。”她轻声说，“这不是数据，是……警报。抑制圈把某些它认为‘危险’或‘异常’的东西，用这种方式警告我们。但因为我们是D级，是被监控对象，所以我们接收到的，是原始的、未经过滤的‘感知’。”
顾白飞点头。“而A级精英们，他们的超感是经过‘净化’和‘引导’的，只会感知到系统允许他们感知的东西。”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