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仅免汪氏一人,其余照殉。”英宗点了点头。
万贞儿听到英宗免了汪氏,长舒一口气。
正当万贞儿如释重负时,英宗忽然又记起景泰皇帝已薨逝的儿子朱见济及见济之生母,曾被景泰册封为皇后的杭氏等人,继续说道:“……怀献太子应降为怀献世子,僭越皇后位的杭氏,削其孝肃皇后谥号,毁其陵寝……”
英宗被囚多年,对景泰一族和近臣之怨恨,一旦提起便是气愤填膺,话语滔滔。当他抒发多年积于心中郁恨之时,底下无人敢打断其语。这下急煞了万贞儿,若英宗如此了无止境讲下去,那边曹吉祥所派宦官便已然出发。一旦将红帛赐予汪妃,那便是大事不妙了。想到此,万贞儿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这边再听,仍然是英宗那略显尖嘶的声音,万贞儿已不太能分辨他在讲些什么,只是在想怎样才能救下汪妃。
万贞儿匆匆走到文华殿后宫,扯住等候皇太子的覃昌道:“快,借我门牌一用!”
“万姑娘为何如此急迫?”覃昌一边解下系在腰间的门牌,一边不解地问。
“十万火急,我需前往郕王府。待太子殿下出来,你立即同他讲便是了。”
“你无车马怎行?”
“现备恐怕来不及,我先往东华门看看。”
万贞儿疾步往东华门而来,幸好相距不远。此为寒冬时节,虽她内心焦急,到了东华门已是满头大汗。知道部分觐见大臣马匹拴在东华门,万贞儿便问守门军士李贤大人的马在何处。
万贞儿在内廷中无人不晓,但外廷守城军士却是鲜有人知她为何许人,军士对她询问并不理会,万贞儿急起来同军士争执,争执之间,一员身穿甲胄的军官在东华门外下马,牵马进入高大深邃的东华门。当他看见一宫女在同军士争执,连忙过来,万贞儿抬头一看,原来是上月护送她和太子回京的林泽鑫指挥使,情急之下万贞儿也顾不得那么多,一把自林指挥使手中扯过缰绳,左脚踩上马镫,跃上马背,对满面惊异的林指挥使丢下了一句话:“人命关天,借马匹一用。”便调转马头,策马向直穿东华门。
马蹄在宽大的门洞中激起一片回声,林指挥使目瞪口呆地望着东华门洞中万贞儿远去的背影,这皇家紫禁城城门中,怎可放肆策马疾驰!
出了皇城东安门,往城东郕王府而来,马蹄敲击在石板路上的声音由远而近,路上裹着冬装的行人不由纷纷驻足转首观看。寒风之中,一位身上仅穿宫廷蓝色丝绸装,面色白皙,容貌秀丽的宫女,**骑着一匹高大黑色骏马,在大路中央奋力策骑,骏马颈上的马鬃及宫女身上蓝色长裙边幅,迎风飘逸。
自东安门到郕王府并不远,从前孙太后常遣她出宫办事,万贞儿对这京城地理还算熟悉。但人之生死,可定于瞬时之间。她感到路途遥遥,许久不到,好不容易转过街角,终于望见郕王府正门,门口立着十来匹马,还有两名挂着腰刀的宦官在门前把守,她的心顿时沉了下去,难道晚矣?
当万贞儿策马狂奔时,好不容易太子等到父皇历数完叔父之罪。他出了正殿,快步前往左春坊,只见覃昌站在门前,手臂上捧着万贞儿的皮袍,满脸焦急。进宫十二年,谙熟宫中规矩的覃昌刚才见万贞儿如此匆忙前往郕王府,便知有事,连忙往主殿打听,知道了事情原委,又见皇上仍在宝座之上斥责景泰,心中便明白几分。
覃昌对皇太子说:“太子殿下,万姑娘方才说,事情十万火急,需往郕王府。”
“那必然是为汪妃之事了!”皇太子点了点头。
“依臣估量,恐怕是曹太监已派人前往郕王府赐汪夫人红帛,万姑娘赶往延缓。”
皇太子有些不解地问:“延缓?”
覃昌看了看周围解释道:“万姑娘只是宫女,不在传达圣上旨意之位啊!”
这下皇太子听懂了,立即说道:“如此紧急,快备舆,我即刻前往!”
“舆已备好,就在文华殿外。”
原来覃昌已然做出安排,只是在等皇太子自大殿下来便禀报,覃昌知道,恐怕只有皇太子亲自一行,方可救汪妃。等朝廷传达,一切皆迟了。
皇太子拔腿就往门口而去,覃昌在后一路小跑跟上。文华门外刚到的一驾舆车,一班骑马带刀宦官在侧,覃昌扶着皇太子上了车,将皮袍也放在车内,自己也骑上一匹马,立即向东华门驰去。刚出东华门,在门外候着的林指挥使率领的一队骑在马上的军士,立即策马随行护卫。
此时,万贞儿在郕王府门前跳下马,幸好那两个守门中官是相识的。她冲进府邸大门,转过花墙,直往后面而来,转过回廊,便听到凄惨哭声。万贞儿一眼便认出五年未见的宫女娟儿,正搂着固安公主,她已然长得比皇太子还略高些,及年已七岁的妹妹,三人正哭作一团。
万贞儿将手放在固安公主肩上问道:“母亲在何处?”
固安公主睁开她那双秀美的大眼睛,用手指后面正殿。见此,万贞儿转身便走。
正殿外面显得有些失修,门前两侧每边立着三名中官,万贞儿在他们未及阻拦时,便边大喊“且慢!且慢!”边冲进正殿。
殿内有些昏暗,万贞儿自光亮户外猛然进来,一时竟有些看不清楚,她只觉得眼前正前方处有一衣着华丽女子之红色身影,顾不了那许多便先一把抱住。
此时,汪妃性命已近最后时刻。此前,先是由曹吉祥派来,年二十多岁的宦官闫伟立向汪妃宣读从葬圣旨,领旨后即使汪妃心怀那万般悲痛,却又无可奈何下跪谢恩,之后汪妃回寝宫梳好头,再更换亲王妃礼服,她穿上青色,胸前后背绣着金色云龙纹的鞠衣,外面穿上红色纻丝大衫,大衫之上披上织金云霞凤纹霞帔,之后端端正正地戴上九翟冠。更衣完毕便到了那最令人心碎时刻:同两个金枝玉叶般的女儿相诀别,母女相拥良久,不忍分离,场景之凄惨,令人不忍描述。
当万贞儿将汪妃抱住时,街头一驾三匹高头大马拉的金黄色皇家舆车,被衣甲鲜亮的兵士及宦官簇拥着,正呼啸而来。
片刻之后,抱住汪妃的万贞儿终于看清殿内情形,殿内摆设残旧,正北向南还摆着郕王业已斑驳的红漆王座,殿内墙身也是裂缝满布。汪妃还活着,她面向正南,站在一张矮木杌之上,颈上套着的大红色红帛系在房梁之上,几个身穿青灰色中官服的宦官面无表情地围在汪妃四周,那条鲜红的红帛及汪妃身上的红纻丝大衫,在这四周灰暗笼罩下,倒显得越发红得绚丽。
万贞儿双手将汪妃搂紧说道:“勿撤木杌,我是东宫宫女万贞儿,皇太子向皇上请求免汪妃从葬,皇上已允。”
并不认识万贞儿的闫伟立说:“吾乃司礼监闫伟立,我问你,何故要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