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当年王妃曾力阻易储。”
“你说皇上已允,有何凭证?”
“我……”万贞儿不敢说出是她亲耳听到,“此事千真万确,不久必有送达,只求你等候片刻。”
“我也是奉皇上旨意前来,拖延不办,岂不令我犯下奉旨不行之罪?”闫伟立停了片刻又说,“你一宫女,无凭无据,无端闯入,阻止我等行皇上交下的公事,我看你也是不想活了!”
“贞儿啊!”此时万贞儿听见站在木杌上的汪妃的声音,“你前来相救,我万分感激,依皇家惯例,今日从葬,亦无话可讲,此乃皇家命妇命运。只是听那双女儿啼哭之声,令我心碎。既不能变,唯有听从,你松开我吧,我去之后,看在当年宫中你我一番情分上,请将一双女儿交付给我娘家人,不论先君身负何罪,这也是他唯一留下的亲生骨肉了。”
万贞儿不顾一切地喊道:“不!不!闫伟立,求你了,再等片刻。”
“你再不放手,我可立即杀你!”“唰”的一声,闫伟立抽出腰刀,向旁边的中官示意将万贞儿拉开。
两个中官上前,万贞儿不理会他们,死死抱住汪妃,几近绝望的她哭出声来:“太子殿下会来寻我,定会来寻我的,太子殿下啊,你怎么还没来啊……”
“贞儿!贞儿!”这时太子那清脆带着焦急的少年声音从外面传来,由远而近……
当闫伟立率其手下退去,主殿中仅剩下汪妃、万贞儿、皇太子三人时,万贞儿将手放在太子肩上说:“太子殿下,此时你是否应往前面安慰你两位妹妹?”
“好。”皇太子便转身往前面去了。
当万贞儿转过身来,汪妃突然在万贞儿面前跪了下来,吓得万贞儿连忙伸手要将她拉起来。
“此拜并非为我,是代两位女儿谢万姑娘。”
“要谢也要谢太子殿下,是他恳求皇上的。”
“虽然太子殿下天性良善,但他对年幼旧事未必记得清楚,若不是万姑娘时常对太子殿下提点当年旧情,太子殿下焉能记得?”
万贞儿见汪妃不肯起来,只得亦在她面前跪下道:“当年承蒙汪夫人在宫中以仁爱相待,这许多年每每想起,心中皆怀温暖。今日起,一切厄运已是过眼云烟,望夫人忘却过去一切,专心为人母亲,贞儿借夫人当初对贞儿之言‘我你不过是两个女子,眼望我们的孩子天真可人,心怀为人母亲之喜悦罢了!’贞儿冒昧以母亲身份,期望你我儿女平安长大,夫人也尽可享受这人生之乐。”
当初力阻景泰易储,汪夫人被废皇后名分,到头来却因祸得福。此时,她年三十一岁,得以免除为景泰殉葬,继续享受人生四十九年后,最终颐享天年,直至正德元年方才过世,享年八十。薨逝后,明武宗君臣商议祭葬之礼,采大学士王鳌之议:以嫔妃之礼入葬,以皇后之礼祭祀,被葬于夫君之金山景泰陵。正德二年,明武宗尊谥为贞惠安和景皇后,当年被景泰皇帝废名号的汪氏,被朱家后代尊为景泰皇后,而朱见济生母,景泰所立杭皇后反倒失去名分,此为后话。
郕王府门前,万贞儿扶着皇太子登上舆车,皇太子拉住万贞儿的手,示意一同登车,万贞儿摇了摇头。旁边的覃昌将皮袍给万贞儿披上,万贞儿登上了来时的那匹马。府前石级上,汪妃连同两位女儿拱手深鞠,皇太子自车中探出头向她们挥挥手,万贞儿、林指挥使、覃昌等也在马上欠身,队伍向皇城方向驶去。
晚间,在贞儿宫室内,她照例和皇太子聊聊当日之事。太子说:“不知贞儿骑马如此娴熟。”
“那时太后每年都出宫数次往天寿山谒陵,拜祭先君及列祖列宗,那当日是返不回的。有时还往玉泉山华严寺拜佛,也是在寺中斋戒一两日方才回宫。太后万尊之躯,近身更衣沐浴须宫女照料,太后乘舆车,宫女怎能同太后同驾,因此除了仪仗及一众中官外,我等几名近身宫女便骑马环绕太后舆车而行。因随太后大驾,不得失礼,那策骑之术自然要练得娴熟。”
“谁人教授过你?”
“御马监的中官。”
“你也教我骑马吧,待我学好,可同你一同骑马四处行走。”
“驭、射皆属六艺,你是皇储,必定要学的,待到天暖时,想是要开始的了。御马监就在东华门外北边,有颇大场地可供驰骋。”说到这里,万贞儿站起身,往外间去,一阵间,捧着一只雕花红漆盘回来,盘上有一只盛着“满殿香”酒的掐丝珐琅兽环玉壶春瓶,一只深蓝色铜胎掐丝珐琅小杯,杯上有镀金铜线掐成的葡萄图案。
她坐下为自己斟了一杯,抿了一口,皇太子托着头,坐在对面说:“贞儿今日好兴致。”
“贞儿为汪夫人庆幸,你两位妹妹因此而未失母慈;贞儿也为殿下欣喜。古人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今日你挺身而出,力挽汪夫人性命,它日必得上天眷顾。”
“起初见到皇上震怒,痛斥叔父时,其实我站立一旁,心中着实不安。”太子停了停,继续说道,“只是后来听见杨善议起叔父嫔妃从葬事,猛然记起汪夫人,你曾不时对我提起,夫人旧时待你我颇为仁爱,而且是因为我太子位一事仗义执言而失皇后名分。我想,若是夫人从葬,贞儿你必极感悲伤,因此我决心求情,说来奇怪,一旦决心已下,心里反倒平静了。”
万贞儿有些惊奇地说道:“如此说来,你向皇上求情却是为了贞儿?”
皇太子被问得有些不知如何作答:“是……是吧,自然不愿你悲伤,不……不过也有想到妹妹固安公主,她若没了母亲,该是如何,就如同我没有你贞儿……”
皇太子还是那样,心中一急便有些口吃。这边万贞儿听到太子的话,觉得鼻子一酸,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次日晨,天未亮万贞儿起身便觉眼冒金星,勉强撑起来,如常帮太子打点一切,陪他出门。覃昌一看便知万贞儿行路左摇右晃,太子也觉她手心发热。行到文华门前,万贞儿竟是支持不住,左手扶住太子肩头,右手抱住石桥栏杆杆头,她面颊通红,呼吸急促,皇太子大惊地问道:“贞儿你……你这……这是怎么了!”
“想必是万姑娘昨日单衣策马,感了风寒,这外面仍有寒风,殿下是否允其先回宫歇息。”还是覃昌心细,一眼便看出来了。
“那快扶她回宫。”皇太子对随行宫女招手。
随行的几名宫女连忙过来扶住万贞儿,她勉强撑着对皇太子叮嘱道:“殿下专心读书,恕贞儿今日无法陪你,天冷勿随意除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