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嗣同却是豪气干云,坦言说道:“那是必须的,大丈夫行走天地间,自然要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他日谭某若有异闻,请大家留意便是。”
谭嗣同告辞,策马往南而去。望着谭嗣同远去的背影,柳生怅然若失。
十天以后,谭嗣同从山东来到武昌,到湖北巡抚衙门向父亲谭继洵报告京师情况,父子一起喝茶聊天。谭嗣同说:“父亲,我按照您的安排,已到吏部参加了考核,成绩优等。”
谭继洵抚须说道:“我从京师邸报中获得知,复生这次考得不错,今后还要继续努力。”
谭嗣同又将山东之行跟父亲说了,谭继洵面带惊疑道:“真是没想到,当年金陵刺马案还有这么多隐情。反正这是一桩无头案,朝廷也不追究了,马新贻死得并不冤。”
谭嗣同眉毛一扬,说道:“朝廷害怕激起兵变,反而不敢查了。”
谭继洵点头说道:“复生说的极是,殊不知湘绮先生在这件事上是未卜先知。湘绮世外高人,这次回浏阳还是要去虚心学习,不负左帅一番美意。”
谭嗣同答道:“谨遵父亲教诲,以后大事按父亲的意愿行事便是。”谭继洵还有公务要忙,示意儿子早点休息。
且说谭嗣同在武昌住了数日,回到浏阳,与唐才常见面以后,又去拜访了启蒙塾师欧阳中鹄。谭嗣同幼时多病,几个兄弟姐妹都未成年就相继染病去世。谭继洵怕谭嗣同夭折,从小就将其寄宿在欧阳中鹄家中,欧阳中鹄是谭嗣同的启蒙老师。
谭嗣同回到湘潭,王闿运自然高兴,谭嗣同给王老师带来了不少湖北特产,并讲了京师、山东见闻。
王闿运向谭嗣同祝贺,说道:“复生机缘不错,在京萌恩,省下了许多宝贵时间。科举路上,有些人皓首白发,终其一生,也不见得可以博取功名。张纹祥也是异数,他在金陵刺马不死已是奇迹,居然能全身而退,山东会、道、门出现,是国家走向混乱的表象。”
谭嗣同困惑不解,问道:“何以见得?”
王闿运以手拈须,言道:“远的不说,就说嘉庆年间的白莲教,道光年间的拜上帝教、天地会、洪门都是起于民间。”
王闿运顺着话题说道:“正是如此,他们已经秘密结社了。如果山东发生水灾、旱灾,庄稼颗粒无收,统治者又不爱惜老百姓,无休止的徭役,沉重的苛捐杂税,大家都活不下去了,自然有人借机生事。道光朝洪、杨就利用拜上帝教,在广西金田起义。这还不是因为贪官太多,这些贪官为了自己过得富足,自然不顾老百姓死活,拼命搜刮,穷人家已经到了卖儿卖女的地步。统治者只要不去欺压、剥削老百姓,让老百姓有活路,有盼头,那么谁愿意提着脑袋去造反呢?”
王闿运的一番话娓娓道来,谭嗣同听后连连点头。
王闿运又问:“何谓孔孟之道?”
谭嗣同答道:“孔孟之道说的是以孔子和孟子为代表的儒家理论思想体系。”
“复生回答得好。”王闿运道,“孔孟都反对暴政,主张仁政,讲求仁者爱人。复生可以专攻一门学问,叫‘仁学’,孔子是‘圣人’,孟子称为‘亚圣人’,何为‘圣人’?”
谭嗣同不假思索地说:“通晓万事万物的人称为圣人。”
王闿运点头称许:“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荀子出任齐国稷下学宫祭酒时说,圣人是指知识完备,至善之人,才德全尽谓之圣人。湘军攻陷南京,我劝涤帅自立,他没有同意,说只愿做一个圣人足矣,空负我一腔热血。”
谭嗣同听先生骤然谈起往事,问:“后来呢?”
王闿运诙谐地笑道:“后来我从南京回家,做了湘中农人,学姜子牙,等你这条鱼儿来上钩。”
谭嗣同站起来一揖道:“多谢先生教诲,只是弟子悟性迟钝,怕一时难以学成。”
王闿运示意他坐下来,说道:“书到用时方恨少,船到桥头自然直,凡事成败皆有天数,只要努力去做,方可无悔矣。湘绮楼有《史记》《汉书》《三国志》《资治通鉴》,这些日子你在这里阅读,里面有我的批注和心得体会,复生逢单日晚上子时到书房与我交流。”谭嗣同答应了。
在湘绮楼的这段时光,谭嗣同十分珍惜。明年春暖花开,湘绮师又要去南昌,能跟先生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
谭嗣同起居有节,白天读书,晚上与先生谈论各种问题,有时是时政要闻,有时是史实轶事,有时也谈诗文,有时也谈湘军。
这天晚上,谭嗣同跟先生谈《史记》,说:“高祖立国之后,人口锐减,社会经济遭到摧残,他是用什么方法来处理这些问题的?”
王闿运回答道:“自高祖开始,汉朝实行无为而治,与民作息,文帝、景帝又轻徭薄赋,西汉初期社会经济得到迅速发展,史称文景之治。”
谭嗣同拧着眉头,又问道:“什么是无为呢?”
谭嗣同继续问道:“什么是道?”
“道是老子哲学的核心,是大自然运行的客观规律。研究道的人很多,真正集大成者是东汉时期的河上公。曾文正立志做一个圣人,之所以后世有人称他为圣人,是因为他可以把别人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经过他推荐的督抚就有几十位,司道州县官员不计其数。他功成不自我夸耀,而是按朝廷的旨意裁军,让湘军将士回乡后有安置,阵亡的有抚恤,故而,并没有因为曾文正公的去世,他在湘军中的功绩随他而去。”
王闿运说起曾国藩,如同泄闸的洪水,滔滔不绝。谭嗣同非常喜欢听王闿运谈论曾国藩的为人处世之道,他认为将来应以曾国藩为榜样,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王闿运天南地北说了一通,又跟谭嗣同谈起《湘军志》——
湘军的理论基础是湘学,尊崇程朱理学,注重经世致用,简称为经济之学,它包含了政治、经济、军事、科学、技术等多个方面。曾文正将其概括为官制、财用、盐政、漕运、钱法、冠礼、婚礼、丧礼、祭礼、兵制、刑律、地舆、河渠十四项。理学大师唐鉴、姚鼎认为义理、考据、辞章三门都不及经世致用之学,故而他们将该学问并入理学。道光年间,经世致用学派的主要代表人物有陶澍、林则徐、魏源,他们在江苏兴修水利,清理财政,整顿漕运,取得了一定的成绩。陶澍担任两江总督以后,治理两淮盐政,成果显著,淮南实行了纲盐之法,北票盐之法,都被朝廷定为制度。魏源辑录了《皇朝经世文编》,由贺长龄刊刻发行以后,风靡全国。曾国藩建立湘军的时候,是以王錱、罗泽南的湘勇为基础,仿照戚继光的练兵方法,进行军事训练。不过王錱跟曾国藩的一些思想有冲突,所以两个人的关系并不好。有一次,曾国藩命令王錱招募两千乡勇,但是王錱趁机会招募三千人,想独立。曾国藩知道这件事情之后,没有善罢甘休,动用了各种手段,最终把王錱踢出湘军。没有曾国藩这个靠山,王錱也不怕,他通过骆秉章、左宗棠的关系,自己组建一支队伍,被人们称之为老湘营。在后来与太平军的战斗中,老湘营经常奇兵迭出,多次以少胜多。南京城破后太平天国余部负隅顽抗,又是老湘营奉命出征,剿灭了太平军余部。因为老湘营跟左宗棠的关系比较好,所以在左宗棠出征新疆的时候,老湘营作为主力参战,打得叛军闻风丧胆。收复新疆以后,老湘营因为缺钱少粮,加上大规模裁撤,所剩无几。
老湘营战斗强悍,但是最后没有被人记住,主要是因为老湘营没有一个强硬的后台。湘军、淮军、蒙古骑兵,他们的战斗力不一定比老湘营强,可是他们都闻名于世,主要是人家在朝廷里势力更大而已。正是:
任凭用尽心机术,仗剑而行有嗣同。
不知王闿运又要教谭嗣同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