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躲避风头
“狗日的,自己有房子有炕,睡到我炕上干啥呢?脏死了,臭死了,赶紧起来滚。”
我连忙解释:“昨晚上就我一个人,我怕得很。”嘴上解释,我却不敢起身,说起来不好意思,我的习惯,或者说我们那儿所有男娃的习惯,都是脱光了睡,既是为了睡得舒服,也是为了省衣裳,而且,我们也没有裤衩、背心那些可以不用脱就能睡觉的内衣。
“你背过身去,我穿衣裳。”
奶奶没有背过身,也没有继续逼着我马上起来滚:“东西呢?”她的手伸到了我的眼睛跟前,长指甲似乎马上就要戳破我的眼睛。
“啥东西?”刚睡醒,我还有些懵,没明白她的意思。
“狗日的装傻呢,昨天日本人来的时候,我给你的东西呢?”
我想起来了:“哦,叫我爹拿走了。”
“你爹呢?”
“走了。”
“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
奶奶转身就往外跑,听脚步声,她是去了我们的房子,我连忙起身,把衣裳裤子穿好,然后跟着来到了我和我爹的屋子。
奶奶正在屋子里面翻腾,其情其状一点不亚于日本人的疯狂和敬业,已经被日本人揭开的炕砖又被奶奶彻底掀开,我们家的炕成了一个大坑。奶奶浑身上下都是炕灰,一向梳得油光水滑顺顺溜溜的发髻披散开来,上面沾满了灰土,脸上也有不经意间抹上、沾上的黑灰黄土。显然,她一无所获,见我进来,她气急败坏的扑过来揪住我开始搜身,边搜边追问:“我让你把东西放到炕洞里,你为啥给你爹了?”
我说,如果当时我放到炕洞里,东西早就让日本人拿走了。奶奶盯着我,眼珠子乱转,她一定神想事儿,眼珠子就会乱转,我不知道这是她天生的毛病,还是看戏看得多了,跟戏子学的。
“你爹没给你说他到哪去了?”
“没有。”我摇头,这是真话,我很坦然。
奶奶扔下我,在原地打转转,满脸焦急:“这可咋办呢,这可咋办呢?”
我这才抽出空来问她:“是你自己跑出来的,还是日本人把你放了?”
“日本人抓去还能把我放了?我自己跑了。”
我想问,既然你是自己跑出来的,就不怕日本人再追过来抓你?转念一想,这么问是多余,如果怕日本人追过来抓她,她也不会往家跑。
奶奶想起了什么,从我们屋跑出来,我跟着她,她朝灶房跑,我感觉事情要糟,她看到灶房让我跟我爹造得一塌糊涂,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果然,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就听到奶奶在灶房里尖叫起来:“狗日的三娃,倒灶砸锅的坏怂,你作死呢……”声音尖利如刀,钻进我的耳膜,直刺我的心脏,我的心尖尖被她的尖叫震得发颤,“倒灶鬼,你给我过来。”
我胆战心惊的进了灶房,大白天,一切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眼前的情景我自己都觉得麻乱心烦。锅台塌了半边,肯定是我爹踩的,那口奶奶用来炒菜、蒸馍、熬稀饭、下面条的大铁锅倒扣在地上,锅已经裂成两半。那个珍贵的柳条筐滚到了锅台跟前,地上到处都是杂面饼、窝头、干馍馍,还有不知道被我爹还是我踩成泥浆的蒸地瓜。
“这是我爹弄的,昨天晚上他回来,找吃的,乱翻的时候弄的。”我连忙把责任都推给了我爹,然后扭头就跑。
刚跑到院子门口,从外面冲进来一个人,跟我撞了个满怀,我虽然年纪小,却结实,那人虽然是大人,却没我底盘稳,我被撞了个屁股墩,他却从我脑袋上面倒栽过去,五体投地趴在地上惨叫起来。我爬起来,回头一看,原来是二串子。
这家伙肯定是带着日本人抓奶奶的,这是我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我朝灶房喊了起来:“奶奶,快跑,二串子带人捉你来了。”在给奶奶报信示警的同时,我翻身扑到二串子身上,按住他,想给奶奶腾出逃跑的时间。实话实说,当时我做的这一切,都是出于本能,就像见到虎狼的兔子,本能的反应就是逃跑,没有任何理性的算计和计划。
二串子扭动着,推搡着,企图把我从他身上推下来,我死死勒住他的脖颈子不撒手,跟他滚成了球,滚了几滚,他竟然身体瘫软,不再动弹,我得空撒手看看他,这家伙口吐白沫,昏了过去。
混乱中我没有注意到,奶奶已经来到了我们身旁,看到二串子昏了过去,骂了一声:“废物,连个娃娃都打不过。”然后从井口的缸里舀了一瓢水,泼到了二串子脸上,“成呢,三娃,奶奶没有白疼你,要紧处比狗强。”奶奶表扬了我一句。
我顾不上搭理她,我的注意力在院门口,我一直认为二串子是带着日本人过来抓奶奶的,担心日本人跟在二串子的身后冲进来。
“没事情,日本人不会来,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奶奶安慰我,我有些诧异,想问她为什么她从日本人手里跑了,日本人会不来抓她。还没等问出口,二串子呻吟着苏醒过来:“唉呀呀,我的妈妈呀……”
奶奶蹲在他的身旁,揪着他的头发晃了晃他的脑袋:“你没事吧?狗日的,窝囊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