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说:“我六你四。”
看着他们俩争执你四我六还是我六你四我一点都不觉得好笑,心里非常紧张,我最担心奶奶一时心软松口让我爹占了我们的便宜。果然,我爹主动休战,不再和奶奶争论,蹲在门槛上默默地吸旱烟,满脸的愁苦样儿,不像刚刚闹了别人的大洋,倒好像自己的大洋都让别人闹没了。
“你伙上那几个鸡杂碎到底整天干啥呢?”奶奶换了个话题,我一听就觉得事情要坏,她语气中流露出来的柔软证明她已经对我爹也不知道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可怜相给蛊惑了。
我爹缓缓说:“也没有干啥,就是下苦么。”
奶奶说我看你们就像土匪,你还是头目。
我爹苦笑:“你看我们这穷样子。”
他的完整意思是说,如果我们真的是土匪,还能这么穷吗?
这个时候鸡冠子和鸡鳖子两个人踅了过来,两个人在胡球来那儿都受了大苦,浑身是伤,鸡鳖子走路还一瘸一拐的,腿让胡球来学日本人上老虎凳给做伤了,还好骨头没有折,可能胡球来学日本人的手艺学得不到家。
“饿了,吃啥呢?”鸡冠子身高体壮,饭量大,容易饿,虽然用的是问句,口气却虚虚地,也跟我爹一样说不清是装可怜还是真可怜。
奶奶看看他们俩,叹了口气说:“算了,你们也受罪了,就按你说的。”然后起身给我们做饭去了。
我爹则厚着脸皮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儿,二话不说就开始按照“你四我六”的比例数大洋。虽然他是我爹,可是看着他一五一十地把大洋分成两堆,我仍然满肚子气恼,假装往外走,狠狠踢了大洋一脚,大洋到处乱滚,我爹连忙满地爬着捡大洋,看到他那副舍命不舍财似的样儿,我真有点鄙视他了。
吃过中午饭,我爹叫奶奶:“师姐,大洋你数一下不?”
奶奶说:“数啥呢?你该取多少取多少。”
我爹倒也真不客气,把他们分得六成三百六十多块大洋装进一个米口袋让鸡爪子背着出了门扬长而去。奶奶和我们三个娃娃都没有送他们,用眼睛看着他们的背影,我一半是真生气,一半是表现向着奶奶,喃喃地说:“我爹他们真贪财。”
奶奶说:“三娃子,你说你爹他们拿这些钱干啥去了?”
我说:“吃好的,喝好的呗,还能干啥。”
奶奶再没有说话,眼珠子也没有乱转,死死盯着关严了的院门,半晌才说:“晚上给国民党还钱去。”
我觉得上门给人还债挺没面子的,就没答茬。奶奶却又说了一句:“你跟我一起去,叫他们写个收条。”
我说:“我不去。”
奶奶说:“看戏你去不去?”
我连忙说:“看戏当然去呢。”
那天晚上,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品尝到了被人待若上宾的美妙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