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园子老板说:“组长留下话,问奶奶要大洋还是金条?他好准备。”
奶奶稍稍迟疑,然后说:“打仗呢,乱哄哄的,还是金条吧,好藏好带。”
老板连连赞成:“就是,就是,还是金条好。”
奶奶问:“好是好,我啥时候能见上?”
老板说:“组长说,我见上洪女士之后,洪女士要是方便,留个住处,他会去找你。”
奶奶毫不迟疑:“不方便,你把他的住处给我,我去找他。”
老板犹豫了:“我、我、我还是请示一下,容后给洪女士回话好不好?”
奶奶也不为难他:“好啊,明天我再来看戏。”
那天晚上我们看了一出《打鱼杀家》,据戏园子老板说是北平过来的名角盛世荣偕他的高徒献演。看完戏回去的路上,我问奶奶演得好不好,奶奶说不好,没有过去常看的小长春演得好。我不懂得戏,就能看热闹,台上花花绿绿、戏子的脸也花花绿绿,你打我我打你,一边唱一边打,或者一边打一边唱。戏园子老板说是北平来的名角,奶奶却说还没有草台班子小长春演得好,我估计,不是奶奶的眼光差,跟我一样分辨不出好赖角,就是戏园子老板瞎吹牛。
我问奶奶为啥不让王先声把钱给我们送来,奶奶说,现如今我们等于日本人捉拿的逃犯,不方便把住址留给任何外人。我还想提醒奶奶,王先声要是也不把他的住址告诉我们,我们该怎么找他取金条,可是看到奶奶的脸阴沉沉的活象没晾干的白袜子,就没敢吱声,怕她骂我事情多,话多。
第二天去戏园子,奶奶让我带着瓜娃和芹菜在外面等:“我今晚上不看戏,把事情问明了就出来,你们在外头候着,要是过了半个时辰我没有出来,你们就赶紧跑,到西山找你爹,叫他来搭救我。”
瓜娃和芹菜满心欢喜晚上再一次享用茶点,观赏他们也看不懂跟我一样看热闹的大戏,奶奶这么一说,失望和担忧弄得他们俩垂头丧气,可能奶奶的语气太严肃了,气氛弄得有点沉重,芹菜还泪汪汪地。
奶奶表扬我:“你看你们两个怂样子,啥时候才能跟三娃一样懂事呢?”
奶奶进去了,受奶奶的表扬鼓舞,我突然有了责任感,看到瓜娃和芹菜忧心忡忡我说:“走,我给你们买洋糖吃。”所谓的洋糖,就是用玻璃纸包装里边的糖块光亮溜滑的糖块,相对于土黄切块的土糖说的。
我跑到小摊上,买了四块洋糖,我和瓜娃一人一块,芹菜两块,我给瓜娃解释,芹菜是女娃娃,所以可以多吃一块。我的钱是从奶奶屋里“捡”到的,奶奶有个毛病,零碎钱乱扔,你完全可以当作“捡”收归己有。我不知道瓜娃和芹菜捡到过钱没有,他们自己也从来没有说过。我也没告诉过他们,怕他们也开始捡钱,跟我分割利益。
糖还没吃完,奶奶就出来了,从脸色上看,结果不错,如果不好,一是她不会这么快就出来,二是她的脸色不会这么爽。
她看到我们三个嘴里都含着糖,随口问了一声:“哪来的糖?”
瓜娃和芹菜同时指我:“三娃给我们卖的。”芹菜还把多得到的那块糖给奶奶嘴里塞:“奶奶你也吃,洋糖甜得很。”
奶奶没有拒绝,接受了芹菜的好意,还表扬了她一句:“还是芹菜跟奶奶贴心,有好吃的知道给奶奶留。”
我连忙说:“我本来就给芹菜多买了一块,我跟瓜娃没有多余的。”
奶奶这才想起来问我:“你哪来的钱?”
我明白,这种时候撒不得谎,奶奶似乎天生就有那种能力,对别人的话很容易就能分辨出真假虚实,对我尤其是这样,我一说话她马上就能就能看透我的心思:“捡的。”
“你还能捡到钱?在哪捡的?”
“在你的炕上。”
奶奶气得笑了起来:“狗日的从我的炕上还能捡上钱,那叫捡吗?过几天你还能从我炕上捡到金条呢。”
我强词夺理:“你撂到那里不要,我就捡了。”
奶奶没骂我,也没追究那究竟属不属于“捡”,但是,从那以后别说在的炕上捡金条,就连毛票也再捡不到了。不过,从那以后,奶奶开始给我们发零花钱,每个人每个月五块钱的银联券,能买一斤洋糖,或者三斤炒花生,或者五斤炒大豆,或者到摊子上吃两碗凉粉、喝一碗加一个鸡蛋的醪糟、买两个烧饼等等。这些东西也是我们唯一能够消费得起的东西。
第二天,奶奶又带了我们去了一个叫“彭家湾”地方。彭家湾在流经海宛城的青河拐角处,面河傍山,林木繁茂,据说这种地势财路开,有靠山,利人丁兴旺,风水极好。过去这里是富商大贾政府高官的宅邸,日本人来了以后,再好的风水也没用了。这里有一座小山包,日本人动不动拉着反满抗日人士到这里枪决,把彭家湾变成了杀人场,好风水也经不起日本人折腾,那些有钱人和官吏大多都逃跑了,扔下的空宅比比皆是。房子没有人住就跟荒冢差不多,这里白天冷冷清清,晚上更是阴森晦暗,让人觉得鬼影迷离到处都是鬼气。也不知道王先声是怎么想的,把他们的盘子设到了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