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从戏园老板那儿拿到了王先声的住址,我估计王先声也是知道奶奶难缠,现在又有我爹那么一票土匪在西山上做奶奶的外援,除非是决意不给货款耍赖张,只要不是存心赖账,硬要在谁给谁住址的问题上纠缠不下,引起奶奶的误会,那会是很大的麻烦。
奶奶还是安排我们三个在外面等:“时间长了要是我不出来,你们就还是往西山上跑,找你爹去。”说完,奶奶按照戏园子老板交代的暗号,在那座大宅门上大敲了三记,稍作停顿,又敲了两记。暗号灵得很,奶奶刚刚敲完,大门马上打开,门缝隙露出周承甫的脑袋,鬼鬼祟祟四下张望一眼,也不跟奶奶搭话,一把将奶奶拽了进去,从门后传来了奶奶的声音:“放开你的臭手,看我把你的胳膊废了。”
焦急地等待非常难熬,瓜娃和芹菜紧紧挨在一起挤坐在路砑子上,浑身上下都散发的恐惧和紧张。也难怪,这里阴森森冷寂无人,夜风不时扫动草木的枝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更加叫人心慌。从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了夜枭的桀桀怪笑,那种笑声能够一直刺进人的心里,令人从心里朝外颤抖。
我心里也有些慌慌地,但是却不是惧怕这黑夜、荒寂和夜枭的桀桀怪叫,我慌得是那扇厚实的朱红大门将我们和奶奶分隔开来,这里不像在戏园子,戏园子虽然有把门的,可是门是敞开的,万一有什么事情,进出都经不住我们冲闯。这里的大门紧闭,里面发生任何事情我们都无能为力。等待是最让人难受的过程,隐含着危机的等待更是对人灵魂的折磨,现在,我就在经受这种折磨。
我坐到了瓜娃身旁,芹菜抖抖嗦嗦的邀请我:“三娃,你坐到我这边来。”
我便坐到了芹菜的身边,芹菜的身子颤抖得活像风中的树叶,我问她:“你冷吗?”
芹菜点点头:“冷得厉害。”
这个时候正是暑末秋初,夜晚风凉一些不假,可是出来的时候奶奶让我们都穿上了夹裤夹袄,大概是担心万一有个不测,我们上西山以后能够抵挡山区的严寒,可是现在不是在西山,有夹裤和夹袄绝对不会觉得冷。我想她还是害怕、紧张,才会觉得寒冷。
我让瓜娃把夹袄脱下来给芹菜,瓜娃不给:“我也冷得很。”我并不是自私,而是因为我当时看到瓜娃身上穿着夹袄,我却忘了我自己也穿着夹袄,也许是因为我的心思一直在大院里面的局势上,分了心。
瓜娃提醒了我,我把自己的夹袄脱了下来,披在了芹菜身上,芹菜抱紧胳膊,气哼哼地说:“还是三娃哥好,瓜娃你等着,今后我再也不跟你好了。”
瓜娃马上回嘴:“不好就不好,谁爱跟你好,你自己也穿夹袄呢,为啥不脱下来给旁人,我也冷着呢。”
我万万没想到,不经意间挑拨了瓜娃和芹菜的关系,好在有这件事打岔,他们俩不像刚才那么恐惧、紧张了。
芹菜紧紧依偎着我,继续声讨瓜娃:“平常我对你那么好,就是个狗娃子,也知道好赖,关键时刻就能看得出来,你是啥样人了。”
瓜娃气哼哼地追问:“我是啥样人?你说我是啥样人?”
芹菜振振有词:“你就是只顾自己的人,不配当洪家班子的人。”
瓜娃斗嘴不是芹菜的对手,便转化话题:“三娃,奶奶啥时候能出来?我们要等到啥时候?”
这个问题我也没法回答,我能回答的就是:“等到天快亮的时候奶奶要是还不出来,我们就到西山找我爹去。”
没用我们等到天亮,那扇朱红色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奶奶从里面出来了。送他出来的还是周承甫,奶奶一个劲说不用他送,周承甫一个劲说是王先声交代的,必须送:“洪女士身上带着黄货,怕路上出个闪失。”
奶奶态度坚决:“我说不用送就是不用送,比这多的银钱我都随身带过,这不算啥,你回去,不然我就不走了。”
看到奶奶出来,我和瓜娃、芹菜连忙迎了上去,周承甫看到我们三个,这才说:“看来洪女士是有准备的,那也好,你们路上小心些。”
奶奶说:“我们知道,你赶紧进去,你跟着就是给我们惹麻烦呢。”
周承甫回了院子,然后大门轻轻关严,奶奶便带了我们朝回走:“狗日的就是想探我的底细,我就是不让他们知道我们的下落。”
走到了热闹处,奶奶扬手叫了一辆人力车,我们四个人挤在一辆车上,车夫苦了脸抱怨我们人多,价钱却是一样的,奶奶格外大方,掏出一块大洋扔给了车夫:“这个价钱成了吧?”
车夫马上兴高采烈起来:“谢谢太太,上哪去?”
奶奶吩咐他:“按我教你的路线走,到了我自然会给你说。”
奶奶掏出一面小镜子,一路上在自己的脸上照来照去,芹菜问奶奶:“天黑了,奶奶你照啥呢?”
奶奶说:“这是照妖镜,要是有妖精跟着我们,用这镜子以照妖镜就吓跑了。”
奶奶指挥着车夫东绕西转,一个时辰就能到的路,足足绕了两个时辰,到家之后,奶奶才长吁一口气说:“这单生意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