芹菜说:“我一个人害怕得很,我跟你们去。”
奶奶说:“有啥害怕的?你留在这里有事情办呢。我跟三娃过去以后,你注意着,要是听到对面房顶上有猫叫唤,你就开始哭。”
芹菜有点懵:“哭啥呢?好好的我哭不出来。”
奶奶说:“假哭还哭不出来?不但要哭,还不能守在这一个地方哭,要四处转悠着哭,对了,脚上缠上布条条,到屋顶上转着哭,千万不要叫人把你捉住。”说着,奶奶解下腰里缠着的包袱皮,撕下一长条递给了芹菜。
芹菜无奈地接过布条说我还是不想哭,我要跟你们一起去呢。奶奶怒了:“放屁的话,跟上我们到时候是我们照顾你还是干活呢?你一个女娃娃,经不起事,老老实实呆着,到时候了就哭,你这是帮我们呢,再多话叫你也尝尝挨打的滋味呢。”
芹菜也明白奶奶并不是恐吓,如果她执意不服从奶奶,挨上奶奶几巴掌,甚或被奶奶掐几下都是可能的。奶奶的巴掌和掐人的手法都很出色,保证让你疼得十天半个月忘不了。她老老实实的不吭声了,奶奶却又给她了一颗甜枣:“你听话老老实实不要跟我们去,回头我给你买一件花衫衫,就是那种红底四瓣瓣花的。”
芹菜仍然不吭声,奶奶也就不再理她,跟我商量:“一会,我们还是老办法,从房上走,”然后又安顿芹菜:“要是听到枪声,或者时间长了不见我们过来,你就自己回去,到武胜驿你杨叔家等,钱都在你的包袱里。”包袱就斜挎在芹菜的身上,这个时候我才明白,一路上我都负责背包袱,怎么这一次出发的时候,包袱奶奶交给了芹菜。我仅仅随身携带着手枪和我的开锁家什。
奶奶和我直接就近上了房顶,这家房子里好像有人住,但肯定不会是什么重要人物的家眷,因为没有哨兵。屋脊陡峭,在上面很难立足,我和奶奶四足着地,伏身在屋脊上,这才算稳当了一些。我们这个屋顶比街对面的屋顶高出了一层,如果是白天,从这里就能看到对面屋顶上的情况,可惜,天黑黢黢的,整条街连一盏街灯都没有,所以,对街房顶上什么也看不清楚。
奶奶从屋顶上揭下一片瓦,隔街扔到了对面的屋顶上,对面的屋顶上发出了哗啦啦的响声,紧接着,院子里就传来了稀里哗啦拉枪栓的声音和大声的喝问:“谁,干什么的?”
奶奶说:“这些怂笨蛋,压顶都不懂的。”压顶,就是在房顶上安排人手,居高临下便于观察和控制,“哦,这里的屋顶陡得很,他们立不住。”奶奶找到了答案。随即,我也想到,如果我们真的过去上屋顶,奶奶怎么样我不敢说,起码我在这种陡峭的屋顶上也立不住脚。
奶奶解下缠在腰里的空包袱皮,撕了两根布条:“来,把脚缠上。”说着,就用布条把我的鞋缠到了我的脚上,然后她又撕了两根布条,把自己的鞋也和脚紧紧地缠了起来:“这样子就不打滑了。”
对面的院子里咋呼了一阵,见屋顶没有什么动静,影影绰绰的能看见有人爬到屋顶上,却又滑了下去,传来了两声谩骂,有人呵斥:“长官家里再敢说脏话毙了你。”然后就又静了下来。
奶奶窃笑:“果然是大官家里的住所,当兵的骂粗话都不准。”
我问奶奶,这也是一直憋在我心里的问题:“奶奶,这里明明是国民党大官的家,你说王先声为啥叫咱们偷他呢?”
奶奶说:“我也不知道,你爹说王先声是国民党中央的特务,要掌握剿总司令部的秘密,怕他们有人跟共产党联络。管球他呢,反正取了东西,银钱归咱们,纸上印的东西归你爹,他们爱咋弄就咋弄去。”
我连忙提醒奶奶:“你把东西给了我爹,咋给王先声交差呢?”
奶奶呵呵笑:“你爹吃惯了过水面,你还记得我从日本人手里偷了军火库的图,你爹半路打劫,周承甫和李云君嫌我半路上把东西给了你爹,不给我钱,害得我差点白干了。”
我说你也没白干,后来我不是跟你把人家的皮给剥了吗。奶奶呵呵笑,骂我:“那一回我就看出来你不是个省油的灯,敢藏私呢,这一回你记着提醒我,拿到的东西你爹看了一定要回来,他看过之后再给王先声,这就叫一箭双雕,对啊不?”
我连忙凑趣:“对着呢。”
我和奶奶沿着房顶朝右手运动,脚上的鞋让奶奶用布条缠上以后,不但跟脚,而且走在陡峭的屋脊上一点也不打滑了。到了这条街道的尽头,我们才从房顶上下来,快速通过街道之后,奶奶带着我又爬上了屋顶,然后就沿着屋顶朝我们的目标行进。这条街道很多房子里都有人居住,可以断定刘一芒没有骗我们,这里住的都是军官的眷属。很多人家连窗帘都没有挂,看进去屋里也乱糟糟的,肯定不是刚刚搬进来,就是随时准备搬走,有两家可能官比较大,院子里还有站岗的。
当时日本人建造这条街的时候,可能因循了日本的习惯,尽量减少占地空间,每幢房屋的侧墙都挨在一起,院落也都是左右两家共用一堵墙隔开,这就为我和奶奶从房顶上接近目标创造了方便。到了目标的邻居房顶上,奶奶停下了步子,跟我伏在屋脊上打冒。
我提示奶奶:“再扔一片瓦过去探一探?”
奶奶摇头:“胡说呢,刚才扔了一片,现在再扔,就等于给人家通气呢。你把你自己当成哨兵想一下,头一回有响动,你可能会以为是猫啊、狗啊、风啊搅动的。第二回又有响动,你还会当成猫啊、风啊搅动的吗?”
我说那就直接过去,奶奶再次摇头:“不急,看着没有?那烟筒背后背风,歇一气再说。”
日本人盖的房舍上都有长方形砖砌的通气孔,也就是奶奶说的烟筒,在陡峭的屋脊上没处坐没处站的,那种砖砌的通气孔正好可以依靠。我跟奶奶踅过去,奶奶躺到屋脊上,两只脚撑在通气孔上,我学着她,跟她并排躺下去,两只脚也撑在通气孔上,顿时觉得舒服。
远处的天际能看到斑斑点点的星辰,近处的天空却被云层遮挡,什么也看不见。奶奶看着天空,对我说:“等到对面的星星也看不见了,我们就过去,你困不困?困了就睡一会,过去的时候我叫你。”
我充能:“不困,精神得很。”
奶奶不再吱声,我以为她见我不睡自己先睡了,转过头瞅了她一眼,她却并没有闭上眼睛,两只眼睛在黑暗中亮晶晶地的活象天边的星星落到了她的眼睛里。看到她眼珠子定定的没有乱转,我就知道她又在愣神了,我不知道的是,她愣神的时候,脑子里是不是在想事,或者,她想不同的事情的时候,眼珠子就会有不同的表现,想某些事情的时候,眼珠子会咕噜噜乱转,想另外一些事情的时候,眼珠子就会定定的愣神。
“奶奶,你想啥呢?”
“啥也没想。”
她显然不愿意说话,我也就不再说话,瞪着眼睛看天边的星星,盼望星星能像奶奶渴望的那样,早点被云层遮挡住。我觉得自己明明瞪着眼睛看星星,却不知不觉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