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屋顶上踢哩嗵咙跳下来三五个人,从他们落地的动静可以判断出,他们的功夫,起码是轻身功夫差得很远,不要说跟奶奶比,也不要说跟瓜娃和芹菜比,就是跟我比他们也差得太远,我再不怎么样,也不至于像他们那样,从房上跳下来就跟从房上朝下面扔死猪一样。
刚从房上跳下来的人,也不管他们的同伙被瓜娃踢得怎么样了,一起上手围着瓜娃就要痛殴。我再不动作,瓜娃肯定要吃亏,俗话说好拳手敌不过孬伙子,老虎也斗不过群狼,瓜娃挑单对打,这些人没有一个人能经得起他的腿脚,可是人家一哄而上,群殴起来,瓜娃肯定要吃亏。我毕竟是和瓜娃从小一起长大,我们情同兄弟,看到他被围殴,几乎出于本能,尽管我已经瞥见奶奶从窗棂缝隙朝我连连摆手,但是我仍然不顾一切的扑了过去。
我胡乱揪住一个家伙挥拳乱打,那人反身应战,瓜娃有了空隙,立刻泥鳅般从人缝中钻了出来,可惜他的脑子就是缺斤少两,他既不逃跑也不攻击那些围着他打的人,却帮着我打我的对手。那些人马上又围了过来,将我和瓜娃围住七手八脚的把我们俩给按住了。看他们的样子,他们似乎并不想跟我们耗费时间,而是急于把我们控住。
奶奶如一阵清风从屋里飘了出来,又像一阵清风在人丛中穿梭,那几个人立刻纷纷痛哼着松开了手,奶奶对他们使上了我最敬佩的观音指。我和瓜娃摆脱了束缚,正要仗着奶奶的声威大打出手,奶奶却制止了我们:“站下别动。”
我和瓜娃自然而然地站到了奶奶两旁,奶奶朝房顶上扬声轻吒:“哪一路朋友,有话下来说,躲在暗处指使些没用的虾米能掀多大的风雨。”
房上桀桀奸笑:“好一个洪家班子的当家徒弟,果然身手不凡。”随着笑声话音,一个黑影从房顶上跳了下来,落地的动静就如石夯匝地,震得脚下颤悠。我一听就松了一口气,这个人的功夫比奶奶差得多,然而,奶奶面色却格外凝重:“黑老鸹,你跑到我家里来闹腾啥呢?”
这个人竟然是臭名昭著的黑老鸹,我的心随即抽紧了,我听说过,这个家伙心狠手辣,抢了人的财物从来不留活口,所以至今为止,被他抢过的人不计其数,可是见过他的人却都成了死尸。民间对他的传说极其矛盾,有的说他虬髯狰狞,就像凶神恶煞,有的说他眉清目秀就像书生秀才,不管像什么,杀起人来就如砍瓜切菜却是所有人对黑老鸹的共同认识。
“你见过我?”黑老鸹的口气有些惊讶。
奶奶说:“我连鬼都没见过,怎么会见过你?”
“那你咋知道是我?”
“除了黑老鸹,这方圆百里还有谁黑天半夜敢到我门上寻晦气呢。还有,你练这一手三脚猫的铁锤功,能把我家院子砸个坑,也有脸到我门上卖弄。”
黑老鸹嘿嘿冷笑:“你的招子亮得很啊,闲话少说,你咋不问我到你门上干啥来了?”
奶奶说:“不用问,你肯定白跑一趟。”
黑老鸹也不再废话:“你最近闷头发大财,怎么就忘了规矩?”
“什么规矩?”奶奶跟黑老鸹对话,却悄悄从背后塞给我一样东西,我一摸,虽然被奶奶捂热和了,但金属那硬梆梆滑溜溜触觉令人欣喜,这是枪,我的那支手枪。自从我偷了这支枪以后,奶奶想尽办法不让我留着它,我明白,奶奶是怕我玩失手闯祸,自从奶奶带着它把日本人引走了以后,我才发现,奶奶其实会打枪,过去她说她不会打枪,其实是骗我的。后来和奶奶重逢,我向她要抢,她说丢了。这会儿,她突然把枪塞到我的手里,不用说我也明白,今天晚上的局面凶险以极,她让我必要时该开枪就开枪,对黑老挂着帮人痛下杀手,不然,按照他们的一贯行为,我们一个也别想活到天亮。
“见一面分一半,就是这个规矩。”黑老鸹说这话的时候很轻松,似乎他的要求理所应当天经地义。
奶奶不屑:“不要说我没有发财,就是发财了你也别想沾一毛钱的便宜,你还是带着你的虾米皮回去吧,你听的是谎信,真发财了我还能租这个破院子住?”
奶奶说话的时候,我已经接过了她偷偷递给我的枪,也许是为了吸引黑老鸹的注意,也许奶奶真的想抢先动手,她的身形动了一动,可是黑老鸹极为奸猾,几乎就像条件反射一样,立刻也朝后缩了一步,拉开了和奶奶的距离。显然,他非常忌惮奶奶。
就在黑老鸹和我们对峙的时候,他的部下已经悄然对我们形成了合围之势,更加令我吃惊的是,他们竟然每个人手里都有枪,过去只听说过黑老鸹这股匪贼心黑手辣,却从没有听说过他们有枪。那个年代,传统的帮派营生都有自己的看家本事,用枪虽然更有威力,但是在却极少使用,这里面既有枪支难搞,还需要弹药保障的因素,也有保持传统功夫不荒废维护江湖名声的含义。就如奶奶,即使有枪,一般情况下也不用,甚至假装自己不会打枪,宁可亮出自己的功夫,用功夫在江湖上一较高低,扬名立万。
奶奶神色凝重,死死盯着黑老鸹,我和瓜娃站在奶奶两侧,虽然危机四伏,可是有奶奶在跟前,我们仍然没有面临生命危机的恐惧和紧张。奶奶步型再次微动,黑老鸹立刻随机应变,始终跟奶奶保持着两丈远的距离,他肯定对奶奶的功夫知之甚详,保持这么远的距离,他们手里又有枪,奶奶很难抵近施展她的观音指。
“我也不为难你们,老老实实把黄货交出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奶奶说了软话:“你让这三个娃娃走了,我就把黄货给你。”
奶奶这么快就认栽了,黑老鸹反而有些怀疑:“你说的是真话?那你先把东西交出来我就放他们走。”片刻想起来又问:“这里只有两个娃娃么。”
我却明白,奶奶深知黑老鸹杀人不眨眼,他这是有备而来,她自己完全能够逃脱,可是我们三个很可能成为黑老鸹枪下的亡魂。所以,为了我们的安全,她宁可认栽,把到手的金条给了黑老鸹。如果这样,损失的不单单是金条,还有奶奶的尊严和名声,按照黑老鸹的行事风格,即使奶奶把金条,也就是他们说的黄货给了黑老鸹,黑老鸹也不会让我们活着,所以她要求黑老鸹先让我们离开。
奶奶说:“你还有啥不信的呢?钱财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只要你让这三个娃娃走了,黄货就都是你的。”
黑老鸹桀桀奸笑:“把我当成三岁瓜娃了,娃们一走你好走脱啊?先拿钱,后放人,没计较。”
瓜娃愤愤不平:“狗日的,我已经十六岁了,你才是三岁呢。”原来,他把黑老鸹那句“三岁瓜娃”听了进去,以为人家是说他呢。
奶奶扽了瓜娃一把,然后说:“我就是死贪财,舍命不舍财,不放娃娃们,想要钱一分没有,想要黄货更没有门,你自己看着办。”
黑老鸹出手事先一点征兆都没有,奶奶话音没落,他已经一步跨了过来,手里突然亮出了一把大榔头,人还没到跟前,大榔头已经劈头盖脸超奶奶脑袋上砸了下来。看那个气势,这一榔头非把奶奶脑袋砸个稀巴烂不可。我吓坏了,根本顾不上多想,几乎是出于本能,举手开枪,可能太紧张了,连枪弹都没有上膛,枪根本就没响。我再想拉拴的时候,却已经没了机会,黑老给砸向奶奶脑袋的榔头稍微一偏,砸在了我的手腕上,剧痛之下,我的手枪应声落地,手臂也软塌塌地吊下再也动弹不得。
奶奶却抓住了机会,飘身而出,接连在黑老鸹的部下里穿梭往来,只听得一片叫苦,黑老鸹手下手里的枪纷纷落地。奶奶随手捞了一把,举枪射击,却也没有打响,奶奶骂了一声:“狗日的,虚张声势呢,对啊不。”
这都什么时候了,奶奶竟然还忘不了让我证实她说的成语没错,也许,这就是积习难改吧。想到“积习难改”也是一句成语,我闪过了一个念头,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把这个成语也教给奶奶。
我也积习难改的应和奶奶:“对着呢。”其实,我也不知道奶奶说的虚张声势是指什么。
瓜娃也随即发动,用他的蹬云腿接连踢翻了两个家伙,并且从地上抓起了一把手枪扔给我:“三娃哥,给你枪。”
三娃过去最羡慕我有枪,可是他想摸一下我的枪都比上天还难,所以,至今他还是头一次摸到枪,却首先想到我,扔给了我,也许,他是想到我会打枪,想让我开枪。然而,我的右臂痛彻肺腑,根本动不了,我用左手拾起枪,枪竟然轻飘飘的一点也没有金属沉甸甸的分量,原来,这是用木头做成的假枪,难怪奶奶骂他们“虚张声势。”
奶奶在匪徒的人丛中翻飞飘过,就如一只蝴蝶在荆棘丛中飞舞,尽管不时能听到匪徒的苦叫和呻吟,证明他们吃了亏,可是奶奶也不时发出轻嗔,我知道那是奶奶也捱上了打击。瓜娃此时反倒像是占了上风,把那些匪徒当成了墙壁和老树,在人家身上练起了蹬云腿,踹倒两个腾身而起,落地的时候说不准又有哪个家伙眼不及动作慢让他给踩到。然而,双拳难抵四脚,奶奶和瓜娃跟那帮家伙缠斗得非常辛苦,而且,黑老鸹至今并没有上手,就在一旁看着,倒好像他成了局外人。
尽管我的右臂不能动了,可是我也不能看着奶奶和瓜娃在群狼一样的黑老鸹匪徒的围攻下苦苦支撑,我也扑了出去,跟瓜娃汇合在一起,拳打脚踢,连抓带挠,那会儿也顾不上讲究什么路数了,打谁一拳都是赚的,踢谁一脚都是赢的。
就在我们三个人重新汇聚到一起的时候,黑老鸹打了一声呼哨,又有四个人从天而降,他们兜起了一张大网,一人一角扯着网,顿时把我们三个齐齐的罩进了网里。那四个人训练有素,肯定长干这种活儿,我们一被罩进网里,他们马上团团转了起来,随着他们转动,网子越收越紧,很快我们三个就被网子捆绑得纹丝难动了。
“洪家班子女当家的不过如此么,刚才这些兄弟不过是陪你们玩玩,你们还真当我黑老鸹是吃素的?”黑老鸹得意极了,“现在该交货了吧?你不是舍命不舍财么?那我就把你们一个个都活埋了,先埋小的,留着你最后立桩子,看你和是不是舍命不舍财。”
就在这个时候,芹菜吱咛一声拉开了她的屋门,揉着眼睛出来了,一眼瞅见满院子黑乎乎的人群,芹菜本能地惊叫起来:“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