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
这连向别处的线,系的是“业力”。
因为眼盲,原随云心生怨愤,不甘于命运。又因为这份不甘,驱使他建立蝙蝠岛,攫取财富权力,掌控他人命运,以证明自身价值。他所行诸般恶事,所结无数仇怨,所塑就的今日之“蝙蝠公子”,皆由此而起。
业力一词,就是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佛家谓之因果,道家则说“念念相系,深根宁极”。
原随云的命运,早已因为他的盲疾,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单行道。这双眼睛,是他所有行为逻辑的起点,是他存在的基石。强行逆转,便是在否定他既成的,阴暗罪孽的半生。
盲眼是因,造就了今日之果;而今日之果,又反过来加固了“因”的必然性。
无情对于自己腿疾的执拗,也是他的业力。因为他执拗,所以非得练成神功,暗器大成不可;而因为神功与暗器,他在朝堂和江湖上的地位已经无法替代。所以,无情的双腿,已与天下格局息息相关。在这乱世中,治愈他的腿,牵动的将是整个王朝气数的平衡。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这两个人是一样的,他们的病,都是天道的定数,非人力所能更改。
赵妙元在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缓缓收回手,睁开眼,对那片黑暗道:“你的眼睛,我治不了。”
原随云的气息紊乱一拍。
长公主近乎要怜悯他了,慢慢把前因后果给他解释了一遍,力图表达自己的无能为力。
听完她的话,原随云很久都没作声。
黑暗中,明明知道有个人在你跟前,却一点动静都听不到,而且你看不到他,他却能感觉到你,这其实是很可怕的。就在长公主有点浑身发毛的时候,却听到一阵低低的笑声响起。
起初只是轻笑,但越变越大,越来越响,到最后都有点喘不过气来。
“哈哈……哈哈哈……”
原随云笑得不行。
“殿下,您是说……正是因为我太痛苦,太怨恨,太努力地去弥补,所以我的眼睛才没办法治好么?”
赵妙元没说话。
“太荒谬了……”原随云喃喃道,“这实在是太荒谬了!殿下,您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不是。”赵妙元说。
“那您是在骗我吗?”原随云又问。
“不是。”赵妙元说。
原随云再次沉默下来。
赵妙元这回能听到他的呼吸声了。温文尔雅,举重若轻的蝙蝠公子,此刻已经控制不了自己呼吸的节律,粗重地喘着气。
又过了许久,呼吸声慢慢平复,以至于再次不见,他温柔的嗓音重新响起:“殿下神通广大,连罂粟之毒都能根治,定然还有别的办法。如今说起这样的话,还是在下不得殿下垂怜了。”
他将自己的无法接受,扭曲成她的有所保留。
赵妙元无言以对。
这次不甚愉快的对话之后好多天,原随云都没再来找过她。
也许是几天,也许是几十天,也许是几百天。视线都已经适应了这种黑暗,每日过来的,依旧只有那些半个字都不肯说的女仆,而赵妙元每日的活动,除了进食与清洁,便只剩下抱着养魂瓶枯坐或躺卧。
时间于寂静中被拉得无比漫长,不知道外面战事发生到什么地步,也无从窥-探。就在她以为自己要烂在此处之时,某一日,石门开启,熟悉的从容气息再度传来。
原随云没有像往常一样停留在门口,而是径直走到了床前。
“殿下,”他的声音诡异地有些轻快,“在此处困居多日,想必气闷。今日天色不错,原某陪殿下出去走走,可好?”
赵妙元感觉自己出现了幻听。
把她困在这儿这么久了,原随云突然说要带她出去?
她应该要警惕这突如其来的好心,然而,对光明的渴望,对自由空气的向往,实在是太强烈了。
赵妙元沉默半晌,也没说出拒绝的话来。
原随云似乎笑了一声,在极其微弱的光线下,向她伸出手。
长公主迟疑了一下,还是搭了上去。他的手掌干燥而稳定,牵引着她下床,一步步走向石门外。
穿过蜿蜒曲折的甬道,地势开始上升。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前方开始出现一点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