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遥历数过去种种。
其实这些,她哪里记得。都是赵端午同她说的。
“三年里,两地分隔,每一次回来,二兄都说,大兄好像变了。其实这次和去岁夏天比,我也觉得,大兄好像变了。”
“变高了,变黑了。”
说到此处,李星遥笑了。笑完,又似自言自语一般,道:“大兄现在已经很高了,都快要赶上阿耶和黎家阿叔了。但是,人虽高了,却好像,瘦了。”
“大兄说,戍守泾州,并无什么不习惯。可征戍生活,同咱们在长安城的过活如何一样。虽然大兄不说,但我也知道,大兄在泾州,每一日,一定都很忙。忙着操练,忙着防守,忙着乱七八糟种种事。长安毕竟是王朝国都之所在,正是因为有大兄这样的人戍守外头门户,我们在里头,才不至于提心吊胆。”
“可战场上刀剑无眼,征戍生活,又枯燥乏味。大兄这些年,如何好过?”
“这么多年,大兄你一定很累吧。你走了那么多的路,去到了那么远的地方,做了那么多的事,也一定,吃了很多很多的苦。”
你一定很累吧。
也一定,吃了很多很多的苦。
李星遥的声音如夏日的风,轻轻的。有那么一瞬间,赵临汾是想点头的。他想说,是啊,阿遥,很累。
很累很累。
这么些年,他心里一直攒着一口气,肩膀上,也一直扛着一份责任。纵然那责任,不是任何人施加给他的。
没有人,从来没有人要求他,一定要如何如何,必须要如何如何。
可他就是觉得,都是他,都是他起了不好的作用,才害得阿遥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若不是他,阿遥便不会从树上摔下来,不会昏迷不醒。家里也不会,一落千丈,隐忍至此。
阿耶,从前是纵横沙场,所向披靡的。可如今,因为这些事,不得不放弃了许多。
阿娘,从前亦是人中龙凤,格局,手腕,能力,皆乃一流。却同样因为这些事,放弃了许多。
柴家,平阳公主府,远不应该止步于此。
为了家中声望,也为了,让自己心里好过一点,他努力练习骑射,学习用兵之道,努力想让自己成为一个可以支撑起家族门庭的人。
现在,他好像做到了。
可,这条路,一路走来,真的很累。
阿遥说,大兄你一定很累吧,原来,这一切,她都知道。
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情绪激荡往复,然,千言万语,到最后都化成了一句:“不累。”
“撒谎。”
这一次,李星遥却勇敢地驳斥了他。
她还说:“大兄,我知道你怨怪自己,你一直与自己过不去。可这些事,说起来与你并无关系,你没有错,你从来都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如今,我已经好了,我可以走路,可以走很远的路,也能去到,很远的地方。所以,还望你舒心。”
“你舒心了,我便也,舒心了。”
赵临汾不言。
他并非是在家人面前有话不回的性子,可这一次,他罕见的沉默了。他终于明白了,方才那股在心中激荡的情绪是什么。
是释然。
他好像,的确有一点点释然了。
这释然却并不是因为刚才那一席话,而是此时,他终于后知后觉意会过来了,今日李星遥拒绝了赵端午,却让他跟着一道来的用意。
他知道,妹妹有话说。
可他没想到,是这些话。
所以,该释然了,也,可以学着,释然了。
“好。”
他重重应下,一个字,掷地有声。
李星遥便笑了。兄妹两个加快了速度往西市去,因早已有了清单,买起东西来,便很快。李星遥给李愿娘买了一块布,给赵光禄买了一双靴子,给赵端午买了一柄短刀。
轮到给赵临汾买时,她有些犹豫了。
最终还是赵临汾发了话,道要下雪了,买一顶雪帽吧。兄妹二人便一人买了一顶雪帽,之后折返通济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