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复述了刚才的问题,静子做出了跟女用人完全相同的解答。我简单说声告辞,匆忙上车让司机送我回去。坐在座椅深处,我又开始自己擅长的自由想象。
去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小山田家日式房屋的天花板全都拆下来清理了一遍,说明在那以后,那个装饰纽扣才被丢到天花板上。可是十一月二十八日,小山田六郎已经把手套送给了司机。之前也提到,手套上掉落的纽扣之后的确掉到了天花板上,即这个纽扣在掉下来之前就消失了。这也太神奇了,就跟爱因斯坦的物理学实验一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开始集中精力思考。
为了慎重起见,我又去车库跟青木民藏见了一面,还询问了他的助手同样的问题。助手确定那天是十一月二十八日没错。其后,我找到负责清理小山田家天花板的主要工作人员,得知清理的日期的确是十二月二十五日。清理人员还说,天花板上不可能留下任何东西,因为他们把每块天花板都拆下来清理了一遍。
既然如此,若一定要说是小山田六郎把纽扣丢到了天花板上,就只能推测纽扣掉下来时,小山田六郎将其装进衣兜,接着忘了此事。随后,小山田六郎把手套送给了司机,因为觉得手套在自己这里派不上用场了。过了一个月或三个月(二月,静子开始收到恐吓信),小山田六郎爬上天花板时,衣兜里的纽扣刚好掉到天花板上。可这种推测很不合理,因为手套上的装饰纽扣不是放在外衣衣兜里,而是放在内衣衣兜里,这一点本身就非常奇怪(手套通常都是放在外衣衣兜里,但小山田六郎爬上天花板时,应该不方便穿着外衣,更别说西装外衣了)。更何况小山田六郎那么富有,应该不至于整整一个冬天过去了,还穿着同一件衣服。
整件事又彻底颠倒过来了,大江春泥再度成为犯罪嫌疑人。莫非小山田六郎是性虐待狂这种酷似侦探小说的线索让我做出了荒谬的推测?(可他的确曾用外国制造的马鞭鞭打静子。)如此说来,小山田六郎的死因是他杀?
大江春泥,哦,这头怪物再度闯入我的内心。
这个念头让所有事情都变得可疑了。仔细想来,我仅仅是个靠想象写小说的作家,却轻易构建出了建议书中那样复杂的推理,未免太荒谬了。我隐约感觉到,建议书中存在巨大的漏洞。这段时间,我迟迟没有重新抄录建议书,将其送出去,而是一心沉溺在跟静子的欢好中,莫非是因为我早有预感,建议书中有漏洞?真庆幸我没送出建议书。
细细想来,此事的证据如此完整,好像准备好了一样,我一到小山田家,轻而易举就找到了。一个侦探得到过多的证据,就要提高警惕,这是大江春泥在小说中的话。第一点,那些恐吓信的笔迹跟大江春泥那么相像,要说是六郎伪造出来的,很没有说服力。笔迹也许可以模仿,但行文风格怎么模仿?本田说过,旁人很难模仿春泥的行文风格。作为一名实业家,六郎怎么可能把那种特征性极强的风格模仿得惟妙惟肖?春泥有篇短篇小说叫《一枚邮票》,现在我才想起来。其中描述了一名医学博士的太太,患了歇斯底里症,对丈夫心怀怨恨,因此写了些字条,装成是丈夫模仿自己的笔迹写的,诬陷丈夫杀人。在这件事上,春泥会不会采用同样的手法诬陷六郎?
从某个角度说,这件事就像是汇总了春泥小说中各种精彩桥段。比如从天花板上窥视、用装饰纽扣作为证物都取材于《顶楼的散步者》;模仿春泥的笔迹取材于《一枚邮票》;静子脖子上的伤痕暗示其丈夫有性虐待的癖好取材于《D坂杀人案》。而碎玻璃造成的伤口、尸体赤身**漂到厕所下面,这起案件更从头到尾都弥漫着大江春泥独有的气息。若说这些都是巧合,未免也太过凑巧了?大江春泥的阴影在整件事情的发展中无处不在。我感觉自己像在大江春泥的操纵下,编出了符合他意愿的推理。更有甚者,我感觉他好像就附着在我身上。
春泥一定藏在某个地方旁观事件的发展,一双眼睛宛如毒蛇。我这样怀疑是一种直觉,并无理智作为基础。只是大江春泥到底在什么地方呢?
我躺在被子上冥思苦想。接连数日天马行空的想象让我这种强壮的人都感到疲倦。我不由自主地睡着了,做了个奇怪的梦。等再醒过来时,我想到了一件怪事。
虽然已是深夜时分,我还是给本田家打了电话。
“你曾提到大江春泥的老婆长了张圆脸,有这么回事吗?”我连个招呼都没打,直接问出这样的问题。
本田不明所以,说:“哦,我是提到过。”停顿一下,他听出是我,声音马上变得十分困倦。
“她还总是留着西洋发式?”
“哦,是的。”
“戴着眼镜?”
“哦,对。”
“装了金牙?”
“是的。”
“还总是牙痛,脸上贴着治牙痛的膏药?”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您见过她?”
“没有,是从樱木町一带的住户那里打听到的。你见到她时,她也在牙痛吗?”
“哦,每次都在牙痛,可能生来牙就有问题。”
“膏药贴在右脸上?”
“记不清了,可能是右脸。”
“可是一个年轻女人梳着西洋发式,却在脸上贴上如今没人再贴的老式膏药,好像有些古怪。”
“你说得没错,老师。可是您问这些做什么?您找到线索了?”
“是的。以后若有时间,我再跟你细说。”
我用这种方式向本田核实了之前打听到的情况,以免出什么差错。
接下来,我在稿纸上画出各种图形,写出各种文字、公式,好像在做几何题。我写写擦擦,反复折腾到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