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笑着说,“可爱的火苗熄灭时,
烟雾弥漫你的眼。”
烟雾弥漫你的眼。
烟雾弥漫你的眼。
忘月支肘,侧耳倾听这隐约的难以捕捉的歌声,浅浅的烟雾逐渐在她眼中弥漫。
这个夜晚,所有关于旧日的人事,依稀仿佛随着这如水般飘渺的歌声,来得那么突然,将措手不及的她,整个淹没。
忘月闭上眼睛,如果,她卑劣一些,只需要静静流下两行眼泪,这个坐在自己身边,即使开车,也将泰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的男人,会即刻粗莽却不失温柔地过来拥抱她,安慰她。
可是,她是沈忘月。
忘月睁开眼来。
“有兴趣听故事吗?”
海嘲瞥了一眼忘月沉静的表情,很率性地点了一下头。
“如你不嫌弃这对耳朵。”
忘月呵呵轻笑,这人,总是有些出人意料。
忘月略微沉吟,组织措辞。
“有个女孩子,幼年失怙,一直寄住在亲戚家里。亲戚家中并不富裕,勉强能维持一家三口日常用度,年节的时候还能小小奢侈一下。无端多了一张嘴,又要读书又要置衣添床,经济上难免拮据。好在亲戚对女孩子并去刻薄,自己孩子有的,必要叫这个女孩子也有一份,很公平。女孩子初时并不知道家里景况其实这样艰难,后来偶然间听见亲戚说话,才晓得日子已经过得捉襟见肘。那时女孩子正在准备高考,至此,她已经约略领悟,想要叫亲戚替她拿出巨额学费,几成妄想。她不能教两个老好人的经济雪上加霜,所以她瞒着他们出去打工。就在这时,她认识了她后来的先生,陈生。陈生是法学院在读生,每周到律师行去当实习生,给律师整理文件一类。女孩子则是给律师行当清洁工,每天等律师们下了班,才摸上去清洁打扫。
“陈生很怜惜女孩子,常常留下来加班,只为了给女孩子买一顿晚饭或者宵夜。你知道,女孩子在那个年纪,很容易会被对自己温柔体贴的男性吸引,进而动心。女孩子很快就陷入爱河,不能自拔。陈生在女孩子眼里,自然就象是上天派来解救她的白马王子。
“后来,女孩子也很争气,竟然考上了同一所法学院,成了陈生的师妹,又经陈生推荐,从清洁工一跃而成为律师行里的小助理,帮助大小律师们打打杂,处理一些琐碎事务。女孩子对陈生又是感激又是爱慕,自不在话下。女孩子拼命工作,一方面为了赚取学费,一方面为了不辜负陈生。渐渐律师行里有人开始注意到女孩子,看见她的努力与才华。
“在女孩子大学三年级时,律师行和她签了份协议,由律师行出资赞助她读完剩下的学业,而她必须保证继续名列前茅,毕业后即到律师行工作。陈生很替女孩子高兴,觉得他们未来前景美丽。
“女孩子毕业那年,她和陈生结了婚。并和陈生在同一间律师行里工作。她以为幸福的生活开始了。可是,她并不知道等在后头的,将会是什么。
“陈生亦是自幼丧父,由母亲一手抚养长大。女孩子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得到母爱,工作之余,总是想方设法孝敬婆婆。谁知婆婆总嫌她不懂节省,乱花钱,事事看她不顺眼。陈生便赔笑说,以后只要把工资交到母亲手里,那就是最孝顺的。她信以为真,真的悉数把薪资都交给婆婆管理。
“日子稍微好过了几天,女孩子也得到上司赏识,将她由助理律师攫升为独立律师,办理一些民事诉讼案件。她渐渐开始有些名气。与她恰恰相反,陈生因为连输几场官司,日子并不好过。他开始酗酒,很晚回家,动辄冷嘲热讽。婆婆见了,便指桑骂槐,暗暗将一切不顺遂的源头指向她。
“女孩子以为陈生是工作上一时受窒碍,心里郁闷,所以才会如此,一直体谅迁就。哪里知道,她越是迁就,他就越是变本加厉。终于有一天,嘲讽发展成动手。他打了她,而婆婆只是在一边冷眼旁观,嘴角有得意的冷笑。
“女孩子原以为陈生是一时酒醉冲动,在他次日酒醒告罪后原谅了他。陈生和她之间的关系略改善了几天,想不到没过多久,陈又故态复萌,把她打得半死,人事不省。事后他又向她道歉,她因为爱他,爱这个家,还是原谅了他。”
忘月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嘴角有一丝迷离凄楚的笑纹。
真蠢,是不是?这样的循环往复,终至一日,连道歉都没有了,只剩下虐打。旁边始终有一个冷笑着的婆婆,仿佛旧时宅院里终生不得幸福的老婆子,看见比她年轻的女性受苦受难,心里便有一股子变态的快感。
“女孩子试图反抗。她爱陈生,但不代表她生来就要受这样的凌辱。反抗的结果是,陈生连她的脸都不放过,狠狠的打,几乎是往死里打。她鼻青脸肿,不能见人,只得请假在家。同事都关心她,想上来探望,她都推说得了流感,怕传染给他们,不让他们上门来。
“这样反反复复次数多了,总有人会怀疑。陈生就叫她不要上班,就在家里吧。可是陈生自己的工作却并没有就此上了轨道。他总是输掉官司,然后大醉一场回家象打畜生一样打她。
“他把她对他那最后一点点爱和希望都打得涓滴不留。
“最后一次,陈生打女孩子的时候,女孩子昏死过去,陈生和她母亲迟钝地发现,她身下流了好多血。那血,几乎流成了一条河。女孩子失去了她的孩子,而她甚至都还不知道他的存在。”
忘月说不下去,她所失去的,又何止是那个小小的,还未成形的生命?那种刻骨铭心的痛,至今记忆犹新。即使经过了这么多年,即使接受了专业的心理辅导,即使她以为她已经可以直面。
不不不!那种深沉黑暗的痛苦,已经镌刻在骨血里。
连再世为人,都抹不去前世的记忆。
海嘲蓦地把车停在路边,也不管后头车辆里司机气急败坏的咒骂,然后隔着手排挡,一把抱住了忘月。
他的动作看上去粗野狂莽,可是,手里的劲道却是温柔的。
海嘲一只手捧着忘月的后脑勺,使忘月不能闪躲他的注视。
“这是什么鬼故事?还记着它做什么?早应该统统忘记!这世上还多得是幸福美好的事!走,我领你去看!”
似是恶狠狠的语气,眼神偏偏温朗无比。
连心情暗沉的忘月,都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