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凌昀回身进自己办公室，收拾桌上物品，关门离开。
上午的凉意早已散去，下午的阳光将秋雨带来的水汽蒸腾得一点不剩，有种乡间午后特有的懒洋洋的气息。
许凌昀往农庄大门走去，路上看见从旧谷仓散场出来的年轻女郎，三五成群地从农舍经过。她们的到来为秋意沉沉的农场染上浓重的青春活泼气息，连平时只管埋头修剪果木树枝、翻土埋肥的憨厚农场小伙都忍不住慢下手上动作，杵着修枝剪的长柄，眺目张望。
女孩们叽叽喳喳地谈论着，笑声不时乘风传来，她们身前身后是尽职尽责地记录她们一言一行的摄制组。
许凌昀微微一笑，继续朝大门方向走去。经过门房，他敲敲玻璃窗，老杨打里面探出半个头来，瓮声瓮气地说：“你影响我睡觉了！”
许凌昀见他戴着帽子和口罩，将面孔遮得严严实实，千言万语化作一问：“家母炖了羊肉锅子，干脆今晚让小孔替班，你和我回去吃羊肉，如何？”
老杨摇摇头：“我就不去叨扰冯大姐了。再说，小孔特地同我换班，就为了明天能看一群小姑娘穿得漂漂亮亮地在地里追鸡撵鸭，他可不愿意错过看热闹的机会。”
老杨说着，纠结皮肤下的眼睛里露出一丝看好戏的笑意。
许凌昀提手握拳，捣在口鼻前轻咳：“那你接着睡。”
节目组的摄制计划，自然提前与农庄方面沟通过。
一群年轻靓丽女孩，经过一夜休息，本以为就是打扮得精致俏丽，在温暖宜人的录影棚内接受挑剔镜头的审视，绝想不到她们将要面对的是怎样鸡飞狗跳的一天。
许凌昀有些心疼刚刚清理过的鸡舍和鸭棚里的鸡鸭。
不待许凌昀再说什么，老杨忽然一缩头，顺手将门卫室的窗关上。
许凌昀在“哐啷”一记窗框与窗扇撞击声中，听见身后传来清和的询问：“许先生下班了？”
许凌昀回过头，只见郁远兮推着摩托车从几米之外向他走来。
她仍穿着上午那身白棉衬衫搭浅灰毛衣，外罩一件卡其色猎装风衣，只是长及膝盖的衣摆已不见踪影，银色拉链在短风衣的下摆处闪着冷光。
像一个要去追风的少年，许凌昀在心里想。
“郁小姐也下班了？”他一边问，一边帮远兮打开边门。
“老板良心发现，允许我提早下班。”远兮推着摩托车跨过边门上的横杠，摩托车的重量压得铁门一沉，“你往哪个方向？我载你一程。”
许凌昀笑起来，眼角有细细笑纹，指一指前方主干道上的公交站牌：“我坐公交车两站就到家，不麻烦你了。”
远兮遂不同他客气，骑上摩托，戴妥安全头盔，放下护目镜，发动引擎，疾驰而去。
许凌昀站在原地，欣赏地望着半趴伏在流线型重型机车上，如同一道风驰电掣的流光驶远的远兮，想起前台小白大力向他科普郁远兮其人，并展示给他看的那段火爆网络的小视频。
她仿佛——对新工作适应得很好——全然不介意从原本屏幕上光鲜亮丽的著名主持人到网络综艺节目组四处受人差遣的助理的身份转变，既不垂头丧气，亦不怨天尤人。
当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当中，许凌昀慢条斯理地拉上边门，从铸铁雕花的间隙伸手将门闩插好，这才走向公交车站。
许凌昀到家时，刚刚下午四点，邻家摆在院子里的牌局还未散去，嘴里叼着香烟的邻居大叔手里码着麻将牌，尚有余暇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瞥见他从铝合金栅栏门前经过，扬声同他打招呼：“哟！小许今朝噶（这么）早回来？来白相（玩）两局！”
“回来有点事，等有空来同你打牌。”许凌昀婉拒大叔的邀请，快走几步，来到自家院子前，推开门。
许家小小的院落里沿着墙根种了一溜小叶黄杨，入秋了也是一派碧绿青葱景象。通往两层小楼的青石板路两侧搭着拱架，各栽了些藤本月季。眼下花季已过，藤蔓上花凋叶敝，预示着秋日将尽。
许凌昀大步跨上台阶，在门口换下鞋底沾着些许泥土的越野鞋，换上软底拖鞋，进入室内。
家里的房子原由照管农场的一对老夫妻借住，自他接手农场，老夫妻俩觉得年事已高，双双辞工投奔子女，房子便闲置下来。他当时正因刚接触农场一应事务，忙得脚不点地，常常一天睡眠不足四小时，母亲心疼他在市区和农场之间来回奔波，遂提出陪他一起住到乡间来。
母子二人一商量，决定就近住在镇上，小院离农庄不算远，交通、购物也方便。
如此一住五年。
在母亲布置之下，原本清简蒙尘的农家小院，变成如今花木扶疏、窗明几净，处处透出巧思的宅院。
许凌昀在楼下客厅里闻见一股诱人的肉香，循香而去，推开厨房的门，只见燃气灶上坐着一口双耳黄铜锅，“咕嘟咕嘟”热气直冒，将锅盖顶得掀开一条缝，肉香正从缝隙散到空气中。
他忍不住上前揭开锅盖，大块大块的羊肉与萝卜一道在铜锅里随着沸腾的奶白色羊肉汤翻滚浮沉，香气扑面而来。
许凌昀重新盖好锅盖，出了厨房，跑上楼，敲敲母亲的房门，随后推门而入。
许母冯宪珍正穿一件孔雀蓝丝绒旗袍，站在穿衣镜前，变换角度，自我审视。听见响动，她转过身来，朝儿子招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