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昀你来得正好!帮我看看,我穿这件旗袍好不好看?”
冯宪珍个子不高,但皮肤白皙,虽然已经六十二岁,但因为人心态宽和,穿着剪裁得体的旗袍,看起来倒像五十余岁的样子。
“再搭一条珍珠项链就完美了。”许凌昀实事求是,“您这是有约会?”
“我哪里还有什么约会?”冯宪珍没搭理儿子关于珍珠项链的建议,从一旁衣架上取一条烟蓝色披肩搭在肩膀上,对着镜子照了照,“王佩宁,王阿姨,你还记得吗?”
许凌昀努力回忆了一下:“以前和我们一起住在小南门董家渡路上的王阿姨?”
许母点点头,又在另一边肩膀搭一件灰色针织外套:“她组织我们老邻居聚会。”
“你们仿佛已失去联系多年,又联系上了?”许凌昀好奇。
小南门是浦江老工人新村之一,居住环境不佳,许多居民等不到拆迁,都早早买房搬离逼仄低矮的老房子,只有一些老人还坚守在那片最后的老城厢里,不愿离去。
冯宪珍笑起来:“要是摆在老底子(放在从前),大家从小南门搬出来,各奔东西,可不就是彻底失去彼此音信?幸好如今有万能的‘朋友圈’,兜兜转转,我们便又联系上了。”
她在穿衣镜前,原地转了一圈,眼里有期盼之色。
母亲愿意外出会友,许凌昀是乐见其成的。
五年前,欠了一屁股债的父亲毫无一点担当地独自逃往外地,他和母亲两人不得不应对凶神恶煞般找上门来讨债的一群恶棍,收拾他留下的烂摊子。母亲虽然嘴上从来不说什么,可是整个人到底消沉了不少,上得好好的老年大学说不去便不去了,一帮原本常来常往的姐妹也渐渐疏远。
幸而搬来郊区后,母亲实在闲极无聊,一点点摸索,开了一家网上小店,专做定制旗袍业务。凭借三十年服装厂打版师的经验,渐渐闯出些名堂,累积不少忠实客户,慢慢连低落的精气神也差不多恢复到变故发生前的状态。
许凌昀希望母亲能像五年前那样,练字、画画,得闲约三五好友逛街喝茶,悠然又充实地享受退休生活。
“对了!王佩宁特地叮嘱,让我带你一起去。”冯宪珍放下披肩和斗篷,轻轻一拍额角,“她说我们多年不见,孩子们都长大成人,应该介绍彼此互相认识,往后你们这批独生子女也好守望相助。”
“我如果说不去,您是否会同我断绝母子关系?”许凌昀声音里带着一点点笑意。
“断绝母子关系一天!”冯宪珍答得斩钉截铁。
“这么严重?那必须去了!”他眉眼温和,全看不出来心有芥蒂的样子。
冯宪珍看着高大英俊,皮肤晒成金棕色的儿子,欲言又止,许凌昀却一拍巴掌:“我下去看看羊肉锅子,要是烧干就不妙了。您换了衣服下楼,我们吃饭吧。”
许凌昀替母亲拉上门,下楼去厨房关了火,将铜锅端到隔热垫上。一转身瞥见一旁流理台上一把碧绿生青的蒜叶,他伸手摘下厨房门边挂着的围裙系上,取漏盆洗蒜叶,沥干,切寸段,转而又去羊肉锅子里盛出一大块炖得骨酥肉烂的羊胸肉,改刀成小块,热油爆香大蒜头和茴香籽,又倒入羊胸肉一起爆炒。
一时间整个厨房里满是羊肉遇见热油产生的热烈而美妙的味道,也不必放太多盐,只消加入青蒜叶,那么一颠一抄,出锅前撒一撮孜然,便蓬勃出令人向往的香气。
许凌昀把青蒜炒羊肉盛到用开水烫过的小陶煲里,与羊肉锅子一道端到饭桌上,从电饭煲中盛出两碗米饭,连同筷子汤匙都摆放好,许母也换了居家衣服下楼来。
看见桌上的饭菜,冯宪珍竖起拇指:“我儿子,出能干得了农活,入能下得了厨房,这是我培养得好啊!”
许凌昀闻言哈哈笑:“军功章全都是您的!我不同您抢。”
“这几天农场里有没有什么趣事?”冯宪珍有些好奇,儿子农庄出租给真人秀节目组做拍摄场地的事,她略有耳闻。
趣事?许凌昀想一想:“听说选手第一天就上演全武行,这算不算?”
“这么刺激?”冯宪珍睁大眼睛,慨叹,“年轻真好!有什么都挂在脸上,咬牙切齿,七情上面。隐忍是什么?听都没听说过!”
他们年轻时,在单位哪怕与同事之间产生龃龉,也很少当面撕破脸,大家皮笑肉不笑,面上总归是和和气气的。
“要不然怎么会说‘年轻气盛’呢?”许凌昀用汤匙盛一碗炖羊肉递给母亲,“等在社会上历练得久了,自然而然,就会收起锋芒,四平八稳。”
“像你这样是吧?”
许凌昀耸肩:“我不一样!我是少年老成。”
冯宪珍一怔:“你这么自恋,你妈妈知道吗?”
许家两母子其乐融融地吃饭时,城市另一头,郁远兮将摩托车停进地下车库,搭电梯上楼,正遇见接孙女从课外辅导班回来的管阿姨。
管阿姨一看远兮手里拎着摩托车头盔,大惊小怪地低呼:“小郁你现在不开车,改骑摩托车啦?哎呀!骑摩托车老不安全的!肉包铁啊,多危险啊!”
远兮礼貌地微笑,没接管阿姨的话茬儿,随后微微垂头朝胖嘟嘟的小女孩眨眼睛。
“我觉得小郁阿姨这样好帅!”囡囡仗义执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