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头攒动的热闹喧嚣中,他一眼看见远兮。
她穿一件白色厨师服,系蓝色围裙,短发压在一顶蓝色棒球帽下头,透明塑料餐饮口罩遮不住她深刻鲜明的轮廓。
他站在队伍后头,看着学长排队付款手捧一次性纸碗返回他身边,两人挤出人群,回到人行道上。
“嗯?味道可以啊!”齐国明蘸着甜辣酱汁,尝一个文蛤肉丸,有些意外地将碗递到许凌昀面前,“是我先入为主,还以为拍综艺节目的小女生只是装装样子,做不出什么美味来。”
许凌昀没有留意学长,他的全副注意力,都被远兮由远而近奔跑着的身影吸引。
她在夜色融融中向他跑来,发梢随她的脚步飞扬、落下,每一步都似踏在他的心田之上。
然后与他错身,奔向远处灯火通明的世界。
学长并未察觉这弹指瞬间的相遇离开,收回手上纸碗:“你不吃我可全吃了啊!二十元五个丸子根本填不饱肚子,快请我吃香的喝辣的!”
许凌昀收回目光:“家里准备了好酒好菜,扫席以待。”
“那还等什么?走!”
许凌昀与齐国明步行回家。
院子角落里那株蜡梅含苞待放,暗香隐隐,陌生人的脚步声引得前后农家宅院里的狗“汪汪”直叫,热闹非凡。
齐国明笑着调侃:“我这才离开几年?狗都不认识我了。”
许凌昀请他在客堂间小坐,打开电视,端上早已备下的盐水花生同卤水毛豆:“学长电视看看,毛豆剥剥,饭菜马上就好。”
“阿姨呢?”齐国明左右不见许母。
“周末,与朋友相约进城去看舞台剧。据说舞美指导是好莱坞大师级人物,全剧所穿旗袍皆出自苏绣大师之手,她去‘朝圣’。”许凌昀笑言,“狂热程度大体相当于现在年轻人追星。”
许凌昀留学长在客堂间闲坐,自去厨房,拍开一罐去年酿的桂花酒的泥封,另切盐水牛腱子和羊糕一盘,又拿葱姜蒜蓉盐糖生抽调一碟酱汁,送到桌上。
“先吃几个冷菜,清蒸大闸蟹和本帮全家福稍后就好。”
师兄弟二人对坐,许凌昀为彼此斟满一杯酒,举起酒杯:“薄酒淡菜,为师兄接风洗尘,师兄不要嫌弃。”
齐国明与他碰杯:“不嫌弃、不嫌弃,还是你最了解我!什么米其林、西餐厅,都不如来一对大闸蟹实惠!”
两人小酌闲聊,齐国明谈及所在加国生物制药公司:“福利待遇好,工资对比国内自然是高的,公司求贤若渴,想在国内开设联络办公室,拓展对华业务,你有没有兴趣?”
许凌昀笑一笑:“我上了行业用人黑名单。”
齐国明一愣,随后愤愤不平地爆一句粗口:“姓曲的做事这么绝?”
许凌昀十分坦然:“我现在务农,生活充实,收入颇丰,和过去没有什么交集,那些事对我的影响已经微乎其微。”
齐国明越过桌面,拍拍他肩膀:“豁达还是你豁达!”
“多亏当年学长雪中送炭。”许凌昀再敬他一杯酒。
“唉!什么雪中送炭不送炭的!”齐国明摆手,“我家这些地,卖,卖不得!便宜租给亲戚,他们还觉得我没人情味,无偿给他们使用,回过头来还要说是他们替我家‘照看’。我倒宁可租给你。”
“今年收成不错,学长你的分红比去年略有增加。”许凌昀大致知道齐家那些亲戚为耕地和宅基地的归属闹得不可开交,惹得齐父、齐母双双气得宁可被儿子接至人生地不熟的加国养老,也不愿意留在浦江面对吃相难看的亲戚。
“不要不要!你自己存着将来结婚生子用。”齐国明拒绝。
当年他着急移民,正好师弟落魄,无处可去,他以每年一元象征性的价格,将家里世代耕作的农场出租给师弟,既杜绝贪得无厌的亲戚们的觊觎,又给师弟容身之所。
他就没想过农场会扭亏为盈。
师弟自农场开始盈利起,每年都给他一半分红,他受之有愧。
“我留下这一半已相当可观。”许凌昀隐有自豪之色。
“朋友,可以啊!”齐国明捶他一拳,“来来来,当浮一大白!”
厨房里传出香味来,许凌昀起身去自蒸锅中取出蒸熟的大闸蟹,与事先调好的桂花蟹醋一道端上桌:“师兄尝尝我们农场养殖的塘蟹。”
“不是稻田蟹?”齐国明在农场官网上看到过稻田蟹的宣传。
“水稻收割完毕,稻田蟹同时落市,现在能吃到的,基本都是塘蟹。”许凌昀向学长解释。
刚蒸好的蟹饱满彤红,放在八仙桌上满室生香。
师兄弟二人各取一只雄蟹,慢悠悠地拆绳拗脚去脐掰盖,金灿灿的蟹黄、白皙的蟹膏,舀一勺桂花蟹醋浇在蟹盖里,待蟹醋稍稍浸润蟹脂,用小调羹轻轻挖出,送入口中,只消一抿,便融化在唇齿之间,黏稠香鲜,赛过一切山珍海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