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子昭笑着又朝父亲鞠了一躬,再朝母亲和弟弟以及陈伯做了个鬼脸,乐颠颠地跑回自己房间去了。
孟道群冷着脸拿起筷子吃饭,孟夫人瞅了瞅他脸色,对陈伯道:“给子昭把炸丸子端一点去。”见孟道群不做声,又道,“还有肘子和鱼。”
孟道群喝道:“够了!”
孟夫人忙道:“好好好,老爷说够了就够了。就这三样,赶紧给他端去吧。”
陈伯连头都不敢抬,忍着笑应了。
五分钟后,子昭已经在他的卧室里埋头大吃了。陈伯爱怜横溢地坐在一旁,不时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乖少爷,慢点吃,别呛着别噎着。”
“你要再拍我的话,只怕我真会噎着了。”子昭不耐烦地晃了晃肩膀。
“咳咳!”俩人听到一声咳嗽,都吓得抖了抖。
陈伯忙行礼道:“老爷。”子昭亦将碗筷放下,站了起来,做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孟道群将陈伯支开,坐到沙发上,又指了指茶几:“吃干净,剩着干吗?”
子昭只得重新拿起筷子,可父亲凛凛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哪儿吃得下?简直如鲠在喉。
“唉!”孟道群一声长叹。
子昭知道随着这声叹息的定是连篇的训话,索性几筷子将碗中的剩饭扒进了嘴里,含着一口饭,站起来面向父亲,瓮声瓮气说道:“儿子听爹爹教训。”
柔和的灯光照在他脸上,孟道群心想,他长这么大了,眼神怎么还是如此单纯,跟没开窍似的。唉……
这个孩子很聪明,孟道群从来都不怀疑。他的儿子明智聪慧,善于求知,活泼机敏,像一匹被养育得完美无缺的小马驹,什么都好,就是过得太平顺,得到了太多的宠爱和呵护,完全没经历过风霜,也没见识过人世里的凶险残忍。今后怎么办?如何能掌管孟家的船业王国?
孟道群阴着脸,啪的一下就扇了他一耳光:“醒了没有?”
子昭摇头晃脑唱起以前自己学德文时发明的歌谣:“古藤塌(德语你好:GutenTag),摸一哈。(说着朝父亲脸上拧了一下)已是篱笆地洗(德文:我爱你,Ichliebedich),喝一米!哈哈,哈哈!老爹爹,你莫生气撒,瞪着我做么司啊?”
“你在这儿就学到了这些东西?”孟道群气得浑身都在颤。
“本少爷学的多了去了。我告诉你,老爹爹,”他煞有介事地告诉孟道群,“你知道这儿的人怎么喝酒没?一米一米地干!把酒杯摆成一米的长度,谁喝得最多就最厉害,本少爷能喝两米!这儿没人比得过我,大洋马都比不过!”
“孟子昭,你要气死老子吗?!”
孟道群把他带了回来,办了休学,子昭还剩下半年的学业没有完成。孟道群认为,这孩子连德国人也教不好,只怕已是一块朽木,索性拿回来给自己收拾,要摔要砍,也由得他这个亲老子。
可再怎么是朽木,也是他孟道群的骨肉啊,是他命中的魔星,也是他的宝贝。
子昭战战兢兢嚼着嘴里的饭,见父亲忽然盯着自己的嘴,心想莫非老头子又要扇耳光过来,那就赶紧嚼,赶紧吞,免得一会儿巴掌来了,饭粒呛到气管里。孟道群哪会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见他澄澈俊秀的大眼里露出恐惧,还以为他震慑于父亲的威严,吓得连饭都不会嚼了,顿时生出极为无力的挫败感。
“昭昭啊,”孟道群道,“你现在年轻,自以为聪明,听不进爹爹的教训,别不承认,我知道我的话你总是右耳进左耳出。爹爹今天告诉你,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骂你,也不会再打你,你也不用再听我的教训。你的人生还很长,这一辈子,生活会给你该有的一切教训的。我急什么?老天爷能收拾你,你的命运也会锻造你,就像我们大钧的轮船,再坚硬的铆钉也会被岁月磨得浑圆温顺。你爹我今天就把你交给老天,不管你了!”
子昭越听越羞惭,见老父好像都快哭了,连忙走到他跟前跪下,将双手搭在父亲的膝上,想开口说话,却突然哽咽了,一股莫名的悲伤袭上心头:“父亲……原谅我吧。我真的错了。”
孟道群望着天花板,眼圈里滚动着泪水。
“儿子不孝,惹父亲伤心失望。儿子今天也发誓,一定会重新做人,踏踏实实地学本事学知识,儿子一定会有出息的。”
孟道群只是叹气,过了许久,方在子昭的手上轻轻拍了拍:“你从小到大给我赌的咒发的誓,估计比你书橱里《西游记》的画册都垒得高,让我怎么信你呢?”
“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这两天没事的话,跟着星月货轮的蓝师傅学点东西去,他是技术很好的老船长,你和他应该会有得聊。”
“放心吧爸爸,我会好好跟他学的。”
“另外,明天几个洋行和大钧有个饭局,你代我去。一会儿早点休息。”
语气转得这么快,让子昭一时半会儿都回不过神来。待父亲满意地走出他的房间,子昭擦了擦眼泪,在脑瓜上轻捶了一下,伸伸舌头:“没想到这老爹比我还会演!老子要下套,儿子还不乖乖钻进去!哎呀,失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