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成听了倒没什么,却听屋子里头传来哈哈一声大笑,不一会儿,一个二十来岁的高大汉子掀开门帘子出来,身穿青色麻布对襟褂子,黝黑的脸,笑得见牙不见眼:“骆驼吴,这就是你妹子?”
“哎。”
“好啊。”汉子歪着脑袋打量翠喜,直把她看得浑身发毛,瞪大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
“再念念。”汉子指着招牌。
翠喜低头,脸红得像石榴花,声音细如蚊吟:“流肉流。”
汉子吭哧一声又笑了,对贵成一扬眉:“行吧,反正也缺人,让这丫头先干着吧。”
贵成连连称谢,对翠喜说:“妹妹,快谢谢刘掌柜。”
不知怎的,翠喜却不好意思再开口了,低着头不吭声,贵成着急要走,把妹妹一推:“刘掌柜是好人,你在他店子里不会吃亏。快去吧!”
刘掌柜斜着嘴角,一直在笑,看看招牌,又看看翠喜,转身进了店里。
翠喜这才抬头,纳闷地看着那三个字:“牛肉刘。”心想:我没念错啊,他这是笑个什么呢?
这是一家小饭馆,不大,只放了四张桌子,柜台往里是厨房,两口大铁锅煮着牛肉汤,咕咚有声,柴火烧得噼啪作响,另有一口锅架在西面墙边,小火正煨着,浓香扑鼻。一花白头发的老头子,正用一双二尺来长的竹筷从那锅里将酱得红彤彤油亮亮的牛肉夹出来,放一粗瓷青花色大盘中,盘中早就堆了一小座肉山,老头身旁是一十八九岁胖小子,抻着面,面团拉一长溜,啪啪砰砰地摔打在面板上,腾出一团雾也似的粉云。
翠喜看着看着就饿了,早上她没吃什么,哥哥家的早饭就是疙瘩菜下糙米粥,原本每人有一个糙面窝头,她咬了一口就噎得够呛,连忙把奶奶手里那个还没动的拿过来,掰开,用筷子在里头掏了掏,以为是和馒头一样,中心的部分会柔软好吞一些,结果这窝头跟馒头不一样,筷子一挖就散了,落得满桌都是。贵成立刻便把脸垮了下来,翠喜也觉得很难为情,只得将撒桌上的一堆面渣子扫自己碗里,就着稀粥搅了搅喝了。奶奶指了指她放一边的那个没散的窝头,翠喜叹了口气,拿过来也掰开了,小心翼翼撒进奶奶的粥里。
还没到饭点,店里还没有食客,刘掌柜回头对翠喜说:“再过半个时辰人就多了,先跟你说一声。”
翠喜说:“嗯。”
“多大了?”掌柜问,就势坐在一张方桌旁,跷起二郎腿,将袖子挽起露出古铜色的结实胳膊。翠喜把脑袋扭着说:“十五。”
“多大?”刘掌柜重复问了一遍。
“十五!”翠喜把音量提高。
“你脖子没毛病吧?”
翠喜一愣,转过头看着刘掌柜,他便又笑了,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细长的眼睛倒是很有神采,弯得如月亮。他说:“吓我一跳,以为找了个歪脖子小人儿呢。”
翠喜知道他在开自己玩笑,抿着嘴不说话,也没做出生气的模样,只是用一双乌黑溜圆的大眼睛瞪着他,掌柜的跟她对视了一会儿,倒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了,咳了咳:“你看起来真不像十五了。”
翠喜刚想说:“我很快就满十六了。”
他又轻声接了句:“跟十一二岁差不多。唉,南方人就这样,小人儿国出来似的。”见翠喜一扬眉,把小嘴儿嘟起,终于有了生气的样子,便换了个严肃的语气,一本正经道,“我跟你长话短说。我姓刘,文刀刘,我叫刘天禄,你来了我店里,若干得长了,也就不是外人了,这个啊,大萝卜长辈儿上,我比你岁数儿大,你就叫我一声哥;厨房的王叔,我叫他叔,你也得叫叔;抻面的那胖小子,我叫他猴儿……”
“我也叫他猴儿!”翠喜很乖巧地接上话,学着刘天禄卷着舌头说话。
天禄嘿嘿一笑:“他也比你大,我叫他猴儿,你不能。你还是得叫他哥,他是王叔的儿子,叫王大力,你叫他王哥。明白?”
翠喜点点头。
天禄往厨房一指:“好,去叫吧。”
翠喜认为自己是机灵的,将辫子往脑后一甩,便往厨房里走了,先走到王叔面前,说:“王叔,我是新来的吴翠喜。”
王叔正从柜子里又拿了个碗,抬头看了她一眼,歪着脑袋:“啊?”
翠喜便又说了一遍。
王叔指指自己耳朵:“我耳背。”
翠喜便喊道:“我叫吴翠喜,新来的!王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