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这才点点头。
王大力背着他们,拉着面呢,就跟身后什么声音都没有似的,连头都没回,翠喜很快便意识到这两父子的听力或许都有问题,于是绕过王叔,走到王大力身旁去。王大力微微一惊,放下了手中的面,他相貌很是温和可亲,露出笑容,主动招呼:“新来的啊?”
翠喜几乎被这雷鸣般的大嗓门儿震聋了,却也只好奋力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喊:“我叫吴翠喜,王哥!”
“哎!哎!”王大力笑容满脸。
翠喜从厨房出来,憋出一身汗,耳朵嗡嗡直响,天禄在外头哈哈大笑。
“知道你来干什么了吗?”天禄问她。
翠喜点头:“刚我哥跟我说了,说您店里传话端盘子的小伙计走了,我来替他。”
“端盘子,傻子也会做。可传话,你觉得你行吗?”天禄又问,眼中满是捉弄之意。
翠喜咬咬牙:“请您告诉我,我该传些什么话?”
……
“加肉!一斤炒饼!
“一斤面!汆卤!再来个烧茄子。
“牛肉一斤,烧饼五个,两个花卷!”
……
翠喜那天中午便一直喊,一直喊,喊到了最后一个客人离开。
天禄点完钱,王叔和王大力把午饭端了出来,面汤里撒了点香菜末,另有一碗炒面片。
翠喜从来没有吃过炒面片,那天中午她吃了两盘,像一只饿了几天的小狗,她喝汤的时候,王叔爱怜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大声说:“小闺女,慢点喝。”
翠喜含糊地应了一声,碗把她的脸都遮住了大半,她大口大口喝着。
天禄看着她,不知怎的,想笑,却笑不出来了。
晚上天禄回到家,跨进院门,就扯起了嗓子:“桂芬儿,桂芬儿嘞!小芬儿哟!”一面喊,一面顺手从门边墙上取下鸡毛掸子,在腿上身上扑扑地掸灰,“刘曾氏!曾桂芬儿!小芬儿嘞……哎呀!”
一把蒲扇拍在他头上,天禄回头,见他母亲挽着袖子,一手扶腰,满面怒容,眼里却含着笑意,蒲扇抽他脸上,却挠痒痒似的,他吭的一声打了个喷嚏。
“没大没小的臭小子,抽死你!”天禄娘用蒲扇扫着儿子的脸。
天禄左躲右躲:“妈,我热,借给我扇扇!”去夺母亲手里的蒲扇,天禄娘没放手,却用力摇了摇蒲扇,姿势一变,给儿子扇起了风,又哀哀地望天长叹:“什么时候你找个媳妇,我也就不用伺候你这臭小子了。”
“您不伺候我伺候谁去?”
“我呸!你妈就不该享享福?不该抱孙子?”
“妈,”天禄忽然正色,一字一句地道,“这年头,谁抱孙子谁就当孙子。”
天禄娘一怔,回过神,踮起脚就要伸手拧他耳朵,天禄大笑着躲开。
一家三口十八年前从青州逃荒来的北平,还没到,天禄爹就死在了石门。死的时候,天禄娘生着重病,十岁的天禄将父亲埋了,在坟堆上用石头做了个记号,对瘫坐在坟前的母亲说:“妈,等俺出息了,俺就回这儿来把爹的坟迁回青州去。”
天禄娘摇头:“迁回去做什么?等定了安家的地方再说吧,老家都没人了,让你爹回那儿当野鬼吗?”
“俺们不回去了吗?”
病得打蔫儿的天禄娘,嘴角的笑却甚是倔强,她伸出颤抖的手,给儿子拍了拍他手上的黄土:“出来了,就一步一个天地,一步一个家。往回退,回去守着那片枯田饿死,对不住自己,也对不起祖宗。儿子,哪怕娘也跟你爹一样死在路上,你也不要停,哪儿有活路,你就往哪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