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禄笑道:“他有个称呼,一般人不敢叫。”
“啊?”
“草奶奶。”
翠喜的脸又红了,抬头看了天禄一眼,带着丝恼怒,心想刘老板这人太不讲究,没个正经。天禄却朝着老人背后一声大喊:“草奶奶!”
老人回头就破口大骂:“×你奶奶的我就!”
囫囵着喊的,把“我就”放在最后头,“就”“你”“的”仨字被他吞在了肚里,听起来倒像“草奶奶我”,唱歌似的。
翠喜目瞪口呆。
“也不知他以前受过什么刺激,”天禄说,“只要你朝他喊草奶奶,他便会回你这句话。老人家也没个家人,好在能拉点货,想着是街坊,我挺照应他的。”
翠喜说:“您是个好心人,好心有好报。”
“嗐。”
走了一半,临近一处人家,是少有的方正规矩的庭院,石榴树从墙边探出头,繁花如火,朱红色如意门吱呀一开,听得里头洪钟般一声大喊:“大刘子,你们来啦?”
天禄赶紧回道:“哎,来了!”
草奶奶也停了下来,王大力利落地打开装牛肉的大锅,用长筷从中挑拣着。
翠喜好奇地看过去,见一中年女子利落地从影壁后面走了出来,翠绿色衣袖半挽,露出手腕,粗得如铁柱子一般,身形高大,比自己只怕高出三个头来,绾着乌黑的发髻,油亮亮的,插着两三根银簪子,脸上没施脂粉,更显得脸庞宽宽,眉眼舒朗,唇厚耳阔。一个头发稀疏的瘦弱小丫头跟在她后头,端着一大盘子,走到板车那儿,王大力将挑好的牛肉一块块夹起放进她盘子里。
天禄笑着朝那女子施礼,女子点点头。
天禄对翠喜轻声说:“这是店里的大主顾,旗下人,人称‘那小姐’。以后你会经常和她打交道。”
翠喜恭恭敬敬向那小姐行礼,那小姐没看她,对天禄道:“小篮子真不回来啦?”她的嗓音粗重,真如男人一般,翠喜暗觉好笑。
天禄笑道:“他娶了媳妇,不回来啦。”
“娶媳妇就不挣钱了?大刘子,你娶了媳妇,南城莫非就见不到牛肉刘了?嗐!什么话啊?!”那小姐这才端详起翠喜,粗胖的手指朝她一指,“这是你的小媳妇?你有了小媳妇,不要人家小篮子才是真的。”
天禄嘿嘿一笑,正待解释,翠喜红着脸抢道:“我是新来的打杂的。”
那小姐笑道:“我说民国就是好啊,天变了,皇上成马倌儿,北京改北平,伙计变姑娘!”
天禄见翠喜似要回嘴,忙将话岔开了,待离了那小姐的家,天禄对闷闷走着的翠喜道:“那小姐是好人,刀子嘴豆腐心。你别招人家。”
“我没招她。”
“她脾气不太好,人有些糊涂,不过前些年旗人纷纷往外跑,她能留在北平,还算是有点家底的。她也有个外号,我说给你听。”
翠喜心想:又会是什么脏话?准没得好。
天禄道:“我们平日里叫她那小姐,私底下,叫她‘丈二姑娘’。”
翠喜知道“丈二和尚”,却从未听过“丈二姑娘”这种说法,联想着那小姐的相貌、牛高马大的身材和男人般的声量,扑哧笑了出来。
就这样,翠喜在南城留了下来,一晃两个月过去,入秋了。
偶尔店子里难得清闲,她会把奶奶接过来,亲手为老人下一小碗清汤面,王叔想给面里加点牛肉,翠喜笑着摆手:“吃不了,不消化。”
吃完了面,奶奶坐在凳子上,喜滋滋地看着翠喜抹桌子扫地,她的孙女真是漂亮又能干。
“吴老太太好啊。”天禄从外头回来,向奶奶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