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天禄才闷闷地嗯了一声。
发工钱那日,天禄将两块钱递给翠喜:“答应过要给你加工钱的。”
翠喜接过:“谢谢刘掌柜!”脸上是纯真的、毫无风霜的笑意。见她笑得甜美动人,天禄忍不住笑道:“大喜子是个小财迷!”气氛轻松才跟她说的这句玩笑话,想着按她的性子准是要回嘴的,其实哪怕她用刁钻的语气反驳他,他心中或许还会高兴一点。
翠喜却没有回嘴,只是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哀伤,收了钱自去干活了,天禄叫住她:“翠喜!”
翠喜回头,乌黑的大眼睛眨了眨。
“算了,没事。”
看着她的背影,其实他想问:“小心眼儿,你是不是还在怪我啊?”
奶奶搬到了天禄家住,翠喜的心便安定了许多。晚上回去,见奶奶有时候和天禄娘一起纳鞋底,有时一起腌酱菜,翠喜发现奶奶的话渐渐多了起来,好像不似以前那么糊涂了,能记住的东西也多了。
有一天,奶奶端出自己腌的酱菜给大家尝,天禄笑道:“老太太手艺真好,瞧这颜色就让人有胃口了,赶明儿我带到店里卖去,给您钱啊!”
奶奶开心地笑起来,翠喜瞅着一种蠕虫模样的酱菜大是好奇:“这是什么?长得跟地蚕似的。”
“吃。”奶奶把碗凑过去,翠喜退了一步,骇然摇头,“好吓人!”
奶奶正色道:“这是岗楼。”
“岗楼?”
“刚喽!”奶奶清清嗓子,纠正了下自己的发音。
“刚……刚……”翠喜张口结舌,瞪大了眼睛,说不下去了。
天禄站在一旁听祖孙俩对话,哈哈大笑,天禄娘扶在厨房门边看着他们,也笑了。
深夜,天禄去厨房查看酱牛肉的火候,却发现灶台边有个小小的身影,手拿着一盏油灯,微光中不知在做什么。
他悄悄走到近前,恶作剧般大叫:“被我抓到了,在偷吃?嘿嘿!”
翠喜吓了一跳,回过身来,红了脸,用手捏住灶台上的碗。天禄探过身去,碗露出一角,里头恰是奶奶做的咸菜。
“我……”翠喜羞窘地低头,“我是想瞧瞧它是不是虫子做的,你们又都不告诉我。”
天禄笑道:“不敢吃?”
翠喜轻声说:“我刚吃了一个,脆脆的。”
估计她一定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才敢吃酱成黑色的“地蚕”,可她这含羞带怯的模样是这般可爱可怜,天禄不愿意再逗她,便说:“这不是虫子,它是长在水里的一种东西,像水草的根。”
“真的?”翠喜抬头,灯光下眼波流动,天禄定定神,从水缸里舀了点水,用手指蘸了,就在灶台上写了两个字:甘露。
甘露。
翠喜瞧瞧碗里地蚕般的咸菜,又看看灶台上的字,呆呆地说:“名字倒真美,没想到。”
其实她也很美,天禄抬眼看着小姑娘,觉得魂儿有点飘。
她与他目光对视,脸上一热,天禄柔声问:“翠喜,你很厉害,会识字。丈二姑娘都不认字呢。”
翠喜笑道:“我爹是教书先生,从小就教我们认字。别看我哥现在是一个赶骆驼的粗人,他也会默写千字文呢。”想起亡父和哥哥,她的笑容渐渐变得暗淡,低下头,抽了抽鼻子。
天禄说:“你等着,我去拿个东西给你看。”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回来,手里捧着一块红布。
“打开看看。”
翠喜接过,闻到墨香和金粉的味道,展开了,却是一张幛子,龙飞凤舞,印着五个大金字儿。
她念出来:“南城第一香。第一香,说的是哪一家?”
天禄眨了眨眼,翠喜会意,眼睛亮起来:“是您这儿?!是’牛肉刘‘!”她兴奋地跺了跺脚,“掌柜的,您太厉害啦!”
天禄笑道:“这是鸭子桥一个老主顾送的,太狮会的会长秦爷,有名的吃主儿。他送我这幛子,别人没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