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不要脸!”姚婶骂骂咧咧走了。
斗大爷看看日头,踢了踢呼呼大睡的白狗:“起来!”
斗二爷一个激灵,抬头茫然地看着主人,斗大爷伸手朝空中虚掷一下:“运运气,窜一个!”
白狗撒腿就往前冲,斗大爷起身伸伸懒腰,一手将马扎拿起来,另一手则从衣兜里掏出一把铜子儿,用大拇指在掌心里勾了勾,大概数了下,道:“老四,替我去一趟’牛肉刘‘,把这钱给刘掌柜。”
“干吗?”
“欠的饭钱。”
“秦瞎子欠的?”金四爷问。
“什么秦瞎子,那是我师弟,人眼睛不瞎!我先走了啊。”
“去哪儿呀?”
“鸭子桥找秦瞎子去!”
“嘿!这可是你自己说人家是瞎子啊!”金四爷笑道,斗大爷也忍不住笑,将马扎放进院子里,铃铛全码齐了挂上,朝斗斗招了招手,一人一狗往鸭子桥的方向走去,连门都不锁,倒是金四爷体贴地将茶壶里的茶全灌进自己那黑黢黢的茶盅里,把门给带上了,自去天禄的店里,将钱交给天禄。
说起秦瞎子,天禄眼中忍不住闪过一丝关切:“秦爷的病还没好?”
金四爷倒是一愣:“啊?真生病了?怪不得老斗去了鸭子桥。”
天禄叹了口气:“害了伤风,瘦成了骨头架子。”
“那真是稀奇。”金四爷道。
秦瞎子并非等闲之辈,少年时和斗大爷结伴从东北来的北京,习过武,堪称力拔千钧,实实在在的一个壮汉,现在虽然老了,也算得上是个壮老头儿。前清的时候,广外有个摔跤行里的高手,人称“雷不动”,京师南城太狮会举办了一场摔跤大赛,“雷不动”连打三天擂台,眼看就要当武状元,孰料会长“筛子陈”多了一句嘴:“台下还有哪位不服,来和雷爷过两招儿!”
没人应声。“雷不动”已开始满台走步,拱手行礼了,却听嗡地一下,紧接着哐当一声,沉闷的声响震得旗杆不停晃**。众人目光看过去,只见擂台西南角,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正单手将一个石墩子拎起来,顺手画了一圈,又反手画了一圈,像放一个水桶似的稳稳放在地上,抬起头,朝会首笑了笑:“没不服,就是想和雷爷过过招。”
“雷不动”被他三招放倒。
武状元让了位,秦瞎子去了太狮会,逢年过节串街走巷地表演,算是在京城有了一个职业。他的师哥斗大爷也找到了活儿干:为太狮会的舞狮做铃铛。虽与秦瞎子以师兄弟相称,但斗大爷从来没有表现出一点习过武的迹象——就是一个憨厚老实与世无争的手艺人。久而久之,人们逐渐认为“师兄弟”这个称谓,不过是异乡人相互帮衬着在京城过活的借口。
秦瞎子并不瞎,只是在庚子年间闹拳匪时,为了保护“筛子陈”,被一支流箭射中了左眼角,那双曾十分锐利的眼睛自此总是半眯着,眯成一条缝儿,如今岁数眼见着近古稀,旁人看来,他也还真是个瞎老头儿的样儿。时代变得快,舞狮的行当越来越不规范,南城太狮会就是在秦瞎子手里解散的,老爷子守着几张狮子皮伤心许多年了,练武的人一松,那就是山倒之势,搂都搂不住,秦瞎子这些年就如同一座虚浮的肉山,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就这么一个人,前些时候天禄见到他,竟突然间瘦成了皮包骨,想来是病得不轻。
既然来了“牛肉刘”,也不能白来一趟,金四爷将随身带的胡琴放到膝上,习惯性地得意地左右瞧一眼,颇有鹤立鸡群、出类拔萃的优越感,调调音,摇头晃脑地拉起琴来。琴声回旋急促,好一段《贵妃醉酒》!到半途,有些食客实在受不了吵,颜料铺的周掌柜走到金四爷对面坐着,假装认真听,听了一会儿,打断了他:“四爷,您这胡琴有点讲究,这琴弓的毛还挺不一般哪。”
金四爷往手里哈哈气:“瞧出什么稀奇来了?”
“拉的这声儿不对,是驴的毛还是骡子的毛啊?又尖又沙。”
金四爷将下巴在琴轴上摩挲了两下,挠了挠痒,伸手从兜里掏出几张豆纸,塞到周掌柜手里,指着外头的大槐树。
周掌柜道:“干吗啊?”
金四爷道:“咱俩没法说话。您还是去那儿蹲着去!拉屎放屁,这纸我送您!”
天禄赶紧过来打岔,老周道:“你听听,你听听,说的什么话?那么损,什么拉屎放屁,老金,你吃屎不嫌臭别拉上旁人。”
天禄笑道:“周掌柜的,您瞧您说的,我这一小饭铺,这儿还有别的客人,您说的这话……”周掌柜也意识到话说得不合适,哑了一哑,金四爷得意了,以为天禄向着自己,晃晃身子,笑道:“老周你不是嫌闹腾吗?哎,我今儿就不走了,我这胡琴,想拉到什么时候,就拉到什么时候。你呀,没眼力见儿。人家天禄跟我是什么交情,你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