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他对她说的话:“大喜子,难过的时候就唱一唱,乐一乐。”
原来她不开心。
天禄脸上虽然全是笑意,眼眶里却全是湿润的雾气,一颗心更软作了一汪水,更有对自己的气恼,恨不得再抽自个儿一巴掌。
一开始翠喜还有些瑟瑟的怯意,唱着唱着,也就放开了胆子。
“当里个当,当里个当,当里个当当当!咿呀嘿!咦咦!”
天禄一愣,暗道:“不是这么说的啊。”
“哎嗨哎嗨!哎嗨咦!”
天禄又惊:“真改词儿了?”
蹑手蹑脚迈上一步,却见翠喜一巴掌拍灶沿上,打死了一只小飞虫。
“当里个当,着!
“闲言碎语不要讲!表一表好汉武二郎!嗐!”
她喜欢在每句话后头加点感叹的词儿,天禄也就听了下去。难为她不过只听了一遍,语调虽然差得不是一点半点,但内容也没错多少。
翠喜手舞足蹈,语气越来越快乐,而他,也离她越来越近。
“庙门上贴着告示一大张。告示,阳谷县有告示?咦?”
说到这儿,她回过头,见到身后立着的这一高大汉子,不由得一拍胸口:“吓死我了!”
“接着说……”天禄眼中尽是温柔。
翠喜结结巴巴道:“说,说这里有老虎,看,看来,是,是真的了……”
忽然满脸通红,将手中大勺往灶台一放,身子斜溜溜一退,拔腿就跑。
天禄手一伸就把她攥着了,他心想:你跑,你敢跑,这辈子我都不打算放了你。
她像只轻软的小兔子微微颤抖,鼓起勇气抬起脸,明净的大眼睛半是疑问半是羞怯地正视着他,天禄只觉得那一双眸子里满是潋滟波光,连带着光线昏暗的厨房都因这波光变得明亮,以至于他所有的心思再不能暧昧不清。
“那天为钱先生的事情我骂了你,心里是不是还有些怪我?”他将手拿开,让她站好。
翠喜缓缓摇头,漆黑的眼珠子更加湿润了些:“我不喜欢你说我是财迷,我希望店里好,不是为了自己能多挣钱,真不是。”
天禄的心中很温暖,带着一缕淡淡的酸楚,拼凑起一些零散的画面:衣衫褴褛的少年,扶着病弱的母亲挣扎在饥寒交迫的山野道路,一步步都走得艰难痛苦,不知何时才是尽头,不知何时才能有一片屋瓦为自己遮风避雨,不知何时才能真正有个温暖的家。而现在,光阴流过的痕迹早化作点点的涟漪,缓缓漫开。
此刻,他好似已经拥有了想要的一切。
深深吸了口气,抑制住流泪的冲动,俯首凝视眼前那张小小脸庞,天禄郑重地说:“翠喜,等你再大点,明年或者后年,我就娶你。愿意吗?”
翠喜没吭声,大眼睛眨了眨。
“不愿意?”他急问。
小姑娘白嫩的双颊泛起红晕,过了一会儿,极轻地摇摇头。
天禄更急了:“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啊?摇头是什么意思?”
她忽然跺跺脚,口音含糊,“刘”和“牛”又分不清了:“大牛子,你是个笨蛋!”
他心中有喜悦在翻跳着,却板起了脸:“我就是笨蛋,这辈子就笨这一次!大喜子,你说,愿不愿意当我的媳妇儿。”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语声却婉转温柔,点点头:“愿意的……”
他脸上笑开了花,见她一派天真未泯,心中爱怜横溢,柔和光线里几乎能看到她脸上细细的茸毛,像尚未成熟却带着粉色光泽的水蜜桃,鼓起勇气,在那粉粉的脸颊上嗒的一声重重亲了一口,然后面红耳赤道了声得罪,转身就跑了出去。
翠喜抚着脸颊尚在愣怔,猛听到外头咚的一声闷响,走到门口一看,原来天禄跌了一跤,他狼狈回头,朝她笑笑。
天禄娘的声音响起:“儿子,是你吗?”
天禄疼得龇牙咧嘴,瓮声瓮气回道:“嗯。”
吱呀一声,天禄娘推开窗户,见儿子踉跄站起,正拍着裤子,便笑道:“大晚上的,练操哪?怎么,想舍了老娘上战场吃皇粮啊?我觉着悬,你年岁大了,只怕人家不要。”
天禄忍痛回了句:“白送皇粮我也不吃,我舍不得老娘。”又看看翠喜,把音量提高了些,“舍不得你呢!”
翠喜捂着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