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秀就着灯光打开布囊,那是一小束丁香,起初她以为是鲜花,还想说这新摘的明儿就蔫儿了,凑近一看,却是假花,竟跟真的一样。
玉田扫了一眼,眼中有光亮一闪。
连翘道:“这花可以别在发辫上,也可以别衣服上,我另外做了一个小花瓶,四格格还可以将花插在里面。”
“花瓶呢?”
“就在袋子里。”
毓秀咦了一声,往布囊里掏了掏,抽出一叠硬纸片,剪成了花瓶形状,表面绘着图案,却是拼贴在一起叠好的,向四面拉开,就是一个青花小瓶,难得的是四面图案都不尽相同,背景绘着各式锦纹,纤细精美。
待连翘离开,毓秀将通草花瓶递给玉田:“这孩子很灵慧,我还真不太敢留她了。”
玉田一笑:“福晋说话实在,从不藏着掖着。不过呢,人这辈子,谁能留得住谁?”
毓秀看过去:“我说话是实在,你说话却是噎人。”
次日,玉田夫妇去了天津,王府恢复了一贯的冷清,连翘待在屋里,整日冥思苦想,不知该做什么样的节礼,耗了两天,毫无头绪。立云却托人送了封信来,信中说,明日她若得闲,不妨随他去一趟香山。
去香山?连翘托着腮,大惑不解。
不过第二天天刚亮,她按立云说的时间去了悦昌,立云正在门口看鸽子起盘,头仰着,连翘走到面前他才发现,又惊又喜:“哎呀,没想到你真的会来,怕他们不让你出门呢。”
连翘抿嘴一笑:“主人不在,我又不是包身工,腿长在自个儿身上,难不成不走动了?”
立云笑道:“我也是这么想,就怕王府规矩多,连累你被人说。”
“跟管事请了一天假。”
立云这才放心,连翘进去跟小柱子他们打招呼,小柱子笑着递给她一个包裹:“连姐姐,这是中午吃的干粮,邱师傅一早买的豆包、糖油饼,还有都一处的烧卖。”
连翘回头看看立云,扬了扬手中的小布包,笑着打开,里面是一个羊皮水壶,却是王府杂物堆里捡的:“我泡了茶。”
连翘短发飘扬,一双亮眼睛水汪汪的,娇羞之态只一闪而过,她的美丽,是北地姑娘那种阔朗敞亮的气势,濯濯如三春之柳。
她仍是没按捺住心中的疑问:“邱师傅,咱们去香山做什么呢?”
“踏青啊,”立云笑道,“谨王爷给悦昌出的那个题,既然和春天有关,我不出去走走,哪儿来的点子?”
连翘恍然,和他相视一笑。
路途远,立刻出发,到城外换骡车往西山继续行去,他们久未出城,这一路的心情均极是畅悦。纵目远望,翠碧如洗,松如玉笏,到香山山脚,村居鳞次栉比,又有僧屋饭蔬,宛如画中,载着游人的骡车渐渐多了起来,铃铛声此起彼伏,入了山中,在碧云寺小憩片刻,两人一人吃了一个豆包,立云道:“咱们自个儿带的茶到山顶再喝,山下就将就喝他们的吧。”
连翘道:“您说得有理。我去买!”说着站起来,飞快走向进门处的茶摊,立云见她如此迅速,不禁摇头直笑,不一会儿,连翘一手拿一个粗瓷碗,快步回来,茶汤尚泛着热气,虽是寻常粗茶,但在这山寺中,喝着也别有风味。
香客鱼贯步入殿中,钟声不时响起,连翘的目光落在人们高举的香束之上,轻声道:“你说这些人都有怎样的愿望呢?”
立云心中一动,有涟漪泛起,将茶碗放下:“既然进了庙里,咱们也去拜一拜。”
连翘跟他去请了香,拜的时候,她尤为虔诚,直起身来,郑重将香插好,又步入殿中,对着释迦牟尼的塑像,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立云也磕了头,出得殿外,问她:“你向菩萨求了什么吗?”
她眼中闪过一丝羞赧:“我爹曾说,到庙里心静就好,尽量别给菩萨添麻烦。”却也问他,“您呢?”
立云道:“佛理有‘以一灯传万灯’之说,我是行不了这样的大功德的,但愿自己能守好祖师爷传下的一技,就当燃灯一盏了。”
连翘向他轻轻鞠了个躬:“邱师傅有大志向,我远远比不上。”
立云哈哈一笑:“好啊,连姑娘在骂人呢。”
连翘直起身子,容光焕发,脸上是快乐的笑容。他此时觉得她很美,但她的美不是因为容貌有多么精致,是因为太阳光如此明亮,照亮她眼中的纯粹与真诚,太亮了,他在心中想。
到晌午,二人终于登上香炉峰,尽情远眺,山风猎猎,却又吹面不寒,不远处有几人,文人打扮,像是师生,用油布摊在相对平坦的地方,放了食物茶水,赏景休憩。十数米开外的一个岩石上,也坐着三两游人,就是从那个方向传来了笛声,是一人吹起了横笛,清越悠扬,**涤凡尘,宛如仙乐。
这时,那几位师生中的一个年长者,也是被笛声所感,似要与之相应和,朗声颂道:“望林抟抟,望塔芊芊,望刹脊脊,青望麦朝,黄望稻晚,皛望潦夏,绿望柳春。望九门双阙,如日月晕,如日月光!”
立云粗通文墨,只觉远方帝京之瞻美,真如句中描绘之意,说不尽的气势恢宏,层叠浩**,似能与天地不朽,而此时此刻,此情此人,又何尝不珍贵如日月晕,日月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