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蛋摇摇头:“这种混混也配?”
天禄听这话的意思,心里一紧,盯着金蛋:“你怎么知道?莫非你是……”
金蛋往后跳了一步,摆手道:“您别想多了,我什么都不是,但我告诉您,反正钱正光这样的人渣,是不会有革命的胆量的。”
“毛孩子一个,胡思乱想,当心你爹揍你。”
金蛋眼睛都在放光:“不是胡思乱想,那是伟大的理想!是为大多数人着想的信仰。一个人有了这样的信仰,如果能坚持下去,慢慢就能看到方向,如果有一个正确的方向可以前去,那更多的人就有希望了。也许有一天,好人都能过上好日子呢!”
被金蛋的言语打动了,天禄也振奋了一瞬,但对于将来日子会怎样,他脑子里其实并没有太具体的形状,蝼蚁一样的人,能看多远呢?但他知道,只要不放弃,只要还有口气,被水冲垮的蚁穴也可以一点点垒起来。
但现在……好不容易有点起色的家业,又要散了。但这一次是他自己做出的决定。半步桥的破屋子,最终还是卖了,还了欠债,剩下的家当能带走的带走,带不走的,全部扔掉或卖掉,连这牛肉挑子,今天也是最后一挑。
十天前,“燕云北望”的撒掌柜来到半步桥的天禄家,带了些羊肉羊骨头,面条面饼子,还有一个铁塔一般的大汉:白常顺。
见过礼后,撒掌柜对常顺说:“这是你刘大哥,你见过他的,记得吗?”
“不记得,”常顺摇摇头,却叫了一声,“哥!”
他这么一声,天禄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天禄连连鞠躬:“您抬举,您抬举,白大哥,我当不起这称呼,您这不是折我寿吗!”
撒掌柜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很严肃:“刘爷,常顺虽然比你年长,但他的心智跟七八岁小孩儿一样,您哪,就受了他这声哥吧。”又对常顺道,“那位是刘大哥的亲娘,你快叫声大妈。”
“哎哟,哎!”天禄娘只得笑着应了,但还是警觉地看了儿子一眼,感觉撒掌柜此行必定有用意,天禄也有一种不太对劲儿的预感。
但他们绝对料不到撒掌柜接下来的话:“唉,马巴走的时候留过话,说刘爷您是仗义人,‘燕云北望’有了麻烦刘爷不会不管。刘爷,我今儿个厚着脸皮来求您和老太太:能不能收留常顺?他虽然脑子不太好使,但干起活儿来可是好手,人又听话,老太太,您直当捡个儿子。”
如同空中凭空响了一声雷,刘家母子都被震住了,天禄娘瞅着常顺的身量,低声道:“捡个儿子倒是便宜,可我……哪里养得起啊。”
天禄摊手:“撒巴,您开玩笑吧?说实话,常顺哥要真跟我们家过日子,咱们……咱们也吃不到一块儿啊。”
他指的,是自己一家并不是回民。
撒掌柜眼里本闪着一点光,一下子就熄了,抱拳道:“我一时着急犯糊涂,丢人了!”说着拉着常顺准备走人,天禄拦着:“甭价,您先别走,究竟出什么事儿了?”
天禄娘也急着招呼:“别走别走!喝口热茶!”
常顺砸摸了下嘴唇,跟着天禄娘去厨房,撒掌柜看着他的背影,一声长叹,眼睛红了:“当年带着常顺逃出归化城,兄弟们开了这个羊肉庄,原本就是想在京城留一块地方,续住天生魁的根脉。但现在……和蒙古那边早就断了往来,总号那边的人是死是活,生意怎么样,一概不知,硬撑了这几年,靠口内外一带的分号,做点小生意,寅吃卯粮,拆东墙补西墙,但跟不上时势,举步维艰,免不了让新的财东加入进来,谁知引狼入室,把分号蚕食殆尽不说,还投机倒把,惹出不少是非,欠一屁股烂债,连累所有人。现在,就连羊肉庄也快干不下去了。我们没办法,只能让‘燕云北望’暂时歇业一阵子,北京城的家业,也打算卖了替天生魁还债,几个老兄弟卷起铺盖,拿着鞭子,重操旧业,到口外赶羊去!可常顺……他就跟一孩子一样,我们走了,他怎么办?”
他说着,之前还没什么表情的一张脸皱成了一团,眼泪落下来。
马爷告诉过天禄,这几个羊房掌柜全是老光棍,在北平风霜雨雪熬过来,就为了信守当年给总掌柜的承诺,天生魁就是他们的家,总掌柜一家人就是他们的亲人,保住天生魁和常顺,就是保住他们的家和亲人。
天禄也为他们忧心,但又忍不住疑问:“撒巴,您即便要歇业,即便要重新去赶羊房子,可为什么不把常顺大哥带在身边呢?他以前也跑过羊房子,手艺又好,跟你们一块儿,好歹也有个照应。”
撒掌柜含泪摇头:“路上凶险,万一出意外绝了白家人,我们就成了罪人。这个险,冒不起。”
“过昌平,出居庸关,一路沿着怀来、宣化,再过张家口,一直到召河的牧场。越早走越好,羊庄太多,我们争不过,只能去召河的分号,把最好的羊弄到京城来,有了好货,就什么都好说了。”
“您老先喝点儿茶,常顺哥这件事,给我一两天琢磨个办法。”
“费心了您!”撒掌柜向他深深鞠了一躬。
他们一走,天禄娘去找了几张旧床单,开始收拾东西,打包裹。
天禄看着母亲忙碌的背影。
天禄娘没回头:“别叹气,也没什么多说的,你娘懂你,你心里想什么我都明白。动换动换也好,半步桥这儿也就这样了。”
“我答应过马爷,不能不管羊肉庄的事儿,能帮多少忙,就得帮多少忙。现在羊肉庄歇业了,让常顺大哥到咱这儿来,不行,咱家也会被拖垮,两全其美的办法,是咱们去鲜鱼口。”
“我知道,咱们去那儿照顾他呗,你就是这么想的呗!”天禄娘回转身,坐到床边上。
天禄点点头:“您去那儿,我还得走。”
天禄娘愣住:“你走?你上哪儿去?”
“我想跟撒掌柜商量,跟他跑一趟口外,咱们这点儿家当,本来就不值几个钱,能卖就卖了吧,把手头能集齐的钱就投给羊肉庄,不一定管什么用,但能帮撒掌柜他们还点儿债吧。”
天禄娘急道:“你不想娶媳妇儿了!跑口外,不想找翠喜啦?钱给了他们,咱们断粮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