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已经去看了赵伯伯,我觉着他能挺过去。”连翘说,喝了一小口茶,暖香入喉,苍白的脸上有了点儿血色。
立云本想说,冲喜看来还是有用,但嘴皮一动,只是笑笑。
两人喝茶,不再说话,像浸在故梦中,能在梦里多留一会儿也好。茶总是会喝完的,连翘侧过身子,将桌上放着的木匣子递给立云。
“赶做新的已经来不及,这个有些年头了,送给九如,是我的一片心。”
立云接过来,看到木匣子上刻着的“梁”字,心下已明白大半,他记得自己曾问过她,父辈可留下什么遗物,她当时说没有。现在她把这遗物给了他。他当然知道这就是当年那赫赫有名的“第一香”。拉开屉子,看到里面端放的花簪,太平富贵,生色真香,簪柄系着黄签子。能将御物带走,这是一个匠师无上的荣耀,她将这荣耀送给了他未来的妻子。
“寓意不用我说,您应该明白。最吉祥的意思全在里头。”连翘微笑道。
即便已尘埃落定,但他心中依旧有种痛,更有难以言喻的怅惘。
“连翘。”他颤声道,眼中分明是悔意。
“还有这个!”她忽然笑了,从衣兜里牵出一个红色的东西,却是个同心结,她捧在手中看了看,双手递给他。
他双手接过,十分不安:“你要走?”
她没直接回答:“去学点儿别的东西。”
“不做花活儿了?谨王府不要你了?”
她摇头:“也不算。”
他为她着急:“撂了手艺,就可能没了嚼谷,学新东西是不错,可你的手艺这么好,可惜了。”
她说:“不撂下,只是先停停。”
“你怎么总是……怎么总是想得跟别人不一样!”他站起来,声音都有点变调了,他认为是自己毁了她的心智,却又无法说出挽回的话。
她见他焦虑,心中哀戚又好笑,却还是说:“邱师傅,我的念头,我脑子里想的这些乱七八糟的,是我从小就带来的,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和别人想得不一样。就像我不懂,为什么女人把心思多花点在自己身上就错了,为什么女人做事情,不能和男人一样被人尊重?您别摇头,您也别多想,我知道,我全知道,您觉得我这么想是错的,甚至我自己都觉得是错的,可我就是这么想的,我没办法,我每天每时每刻都是这么想的。我要试试,想看看我究竟会错到哪里去。”
立云的心灰透了:“你,没活明白!”
她看着他,知道自己的回答他未必会懂,但还是说:“图个痛快,图个心满意足,试试说不定就明白了,还是试试吧。”
立云一声长叹,认命似的,点了点头:“那么连翘,你珍重!”
“邱师傅也珍重!”
连翘向绮湘辞行,去前门坐火车南下去杭州,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北平,也许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同车厢有一些学生,个个清秀漂亮,他们轻声哼着歌,是四格格在王府里唱过的那一首,当时小女孩只唱了一小段,这一次,连翘将歌儿听全了。她听得十分入神,以至于目光随着铁轨往天际延伸的时候,耳边依然回响着歌声。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晓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孤云一片雁声酸,日暮塞烟寒。
伯劳东,飞燕西,与君长别离。
把袂牵衣泪如雨,此情谁与语。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憨宝儿!”
突然想起那只百灵,想起清檐驻月、天音绕梁的那个清晨,想起玉田夫妇,柏涛,立云,还有绮湘。宛如大梦一场,她怀念着他们,心里很暖和。
鸟儿扬起翅膀飞向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