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就是……”钟闻的妈妈没说出来,只是叹气摇头,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银行卡,放在了他的**,“这张卡里有点钱,不多,大部分存了定期,暂时取不出来。你先拿着吧,要是钱花光了,发现在那边待不下去,就赶紧回来,别逞强。”
说完,钟闻的妈妈站起来朝门外走,钟闻看着她有些弯了的背,突然心酸起来。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以前一直觉得父母的爱是理所应当的,习惯了父母为他安排一切,又嫌弃父母安排的生活总是死气沉沉。他没有想过感谢,就连父母本人也没想过要他感谢,因为父母还没有自己的孩子已经长大的感觉,似乎永远都没到期待回报的时候。就在刚刚,钟闻知道妈妈没说完的话是,他长大得太快了。虽然这才是正常的,但会让父母觉得怅然若失。
“妈。”钟闻起身追上妈妈,把银行卡塞回了她的口袋里,拍了拍,“我本来就没打算让你们出钱,如果我都没办法靠自己生活下去,那就证明我还是个没用的人。这次我就想逼自己一下,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做到。”
“这又是何苦……真是鬼迷心窍了。”
钟闻的妈妈摇了摇头,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问:“你不会是在法国看上了个洋妞吧?”
“不是洋妞。”钟闻脱口而出,却立马就后悔了,他紧张地咬着嘴唇内侧,生怕妈妈听出漏洞。
还好妈妈只是突发奇想,就当他是否认了,终是放任他爱怎样怎样,最后还故意吓唬他,说是他现在不要,以后再想要也不给了。钟闻知道,爸妈的终极目标还是想让他别去。正因如此,他才更要表明自己的决心。
初始资金攒得差不多之后,钟闻终于给陈觅双发了消息,让她去Mrs。Moran那里要一下香水学院的面试邀请。他临走的时候和Mrs。Moran说过自己会回去,那时Mrs。Moran应该已经帮他打过推荐电话了,只差一封邮件而已。因为这次过去还要经过面试,如果通过后还要先学习两三个月,才能确定是否被录取,所以他的签证仍然只能是临时的,如果有面试邀请,也许签证时间可以批得长一些。
他发信息的时候是北京时间凌晨两点,他算着尼斯是晚上八点,陈觅双应该会很快看到。他已经很困了,却还是固执地等着,虽然陈觅双很可能只回他一个“好”,可他还是想第一时间在“好”的后面回一个亲亲的表情。
看到钟闻的消息时,陈觅双刚和邝盛从餐厅走出来,要走过一条长长的下坡路才能取到车。
从温度上来看,尼斯的冬天和国内北方城市的深秋差不多,可习惯了沙滩阳光的人还是觉得有些难挨,街上的人也少了很多。
陈觅双穿着一件米色的长款大衣,长发用珍珠发卡别到一侧,席间邝盛一直在夸赞她的优雅得体,却令她有些心神不宁。她只希望这条路能变得短一些,这样她就不需要没话找话地应付人情了。
说来也奇怪,从任何层面讲,邝盛都是一个非常优质的男人,有事业,有地位,有钱,有良好的家庭背景,为人也很周全,举手投足无一不体现出绅士气度。无论是做朋友,还是做男朋友,都是没的挑的人选,从认识以来,陈觅双挑不出邝盛一丁点的错处。可她却不是很想和邝盛见面,面对邝盛意图明显的邀约,也总是想方设法地推托。面对邝盛,陈觅双总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虽然她面对其他异性也浑身发僵,但在邝盛这里会更明显一些。
她不知道为什么,但既然邝盛没做错什么,那么问题肯定在她。陈觅双只能和自己较劲,努力控制,不露出意兴阑珊的模样,所以会有一些疲惫。
但是和钟闻相处时,她不会有这种感觉,想到钟闻走了很久了,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邝盛的电话响了,他原想按掉,但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姓名,表情严肃了起来。他对陈觅双说:“抱歉,是工作上的事,我要接一下。”
“没关系。”
于是邝盛接起电话,转身走开几步,走到了陈觅双听不到的范围。
陈觅双靠边站住,也掏出手机,刚好看到了钟闻的消息。她的“好”字打出来,还没等发送,一个视频邀请突然跳了出来。她吓了一跳,看到是爸爸打来的,赶紧接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插上耳机线。
“爸,这个时间了,你怎么还没睡啊?”
“人上了年纪,觉少了,饭后睡了一会儿,这会儿睡不着了,就起来看了会儿书。想到你那边时间正好,就给你打个电话。”爸爸的脸充斥着整个屏幕,陈觅双不自觉把手机拿远。
“你这是在哪儿啊?”
“我和朋友刚吃完饭,要回去了。”
“男的女的?”
陈觅双喉咙一紧:“男……”
“哪儿呢?叫过来让我看看。”
“爸……”
“我跟你说,你别想着唬我,要是有情况就赶紧说,也省得我和你妈替你操心。要是没有,就最近抽空回来一趟,你妈医院的同事帮你介绍了个不错的男孩,体制内的工作,人长得也周正,你回来跟人家见一面,如果合适就赶紧定下。”
又是相亲,这两年父母隔着这么远还总不忘给她安排相亲,每每都要求她搭上机票和时间回去跟对方见面。父母的想法陈觅双无法理解,她不懂为什么父母会觉得结婚并不影响她在法国的事业。她的父母真心实意地觉得,结婚就是两个家庭的强强联合,只要经济基础稳固,能给孩子一个好的条件,就是一桩好的姻缘,爱情根本不重要,那是小孩子才当真的东西。
可如果不为了爱情,她又为什么要结婚呢?她一个人不是也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吗?她从小在父母的强压下长大,几乎被剥夺了所有玩乐的时间,要考好的大学,要学绘画、学器乐,要争第一。她自然觉得那是因为父母想让她拥有灿烂的人生,成为独当一面的人。可是她刚刚对自己的生活有那么一丁点满意,也才离开校园几年,父母居然又告诉她结婚才是头等要紧的事,她一个人怎么都办不到。
陈觅双陷在这种人生悖论里很久了,无论如何也想不通里面的逻辑,只是觉得这是不对的,却又没办法说服任何人。
至少……至少要让她自己选一个喜欢的人吧。
“爸,我最近真的很忙,临时买机票又很贵,等我闲下来再回去吧。”
“你每次都是这套说辞,今天你必须给我个准确的日子。”
即使正在打着视频电话,陈觅双对于其他人的靠近也很敏感,当她的余光感觉有阴影停驻时,就知道是邝盛回来了,她立刻和爸爸说:“爸,我朋友来了,回头再给你打。”
不料爸爸以为她在敷衍,突然来了火气,大吼了一声:“陈觅双!”
陈觅双的耳朵被震得生疼,身体猛地抖了一下,下意识耸起了肩膀,想将自己缩成一团。她的眼神里露了怯,一瞬间变成了挨骂的小孩子。
然而就在这时,邝盛从旁边伸手过来,径自拿起了垂在下面的另一只耳机,微微弯腰将耳机插进了耳朵里,同时也将自己的一部分脸放进了摄像头的范围内。
耳机里陈觅双的父亲还在骂她“不懂事”,邝盛突然开口:“叔叔,您何必生那么大的气,多伤身体啊。”
陈觅双父亲的脸色立马就变了,生硬地堆出了笑容:“真有朋友啊。你好,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