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忘,就把秘方写本子上了。”他飞快地编。
“然后呢?”
“本子我平时就放办公室桌子上。”胡美德嗫嚅:“有时候我懒得记流水,你收了钱,就让小聂把当年的流水也记这本子上,可能……”
“我操你妈,胡美德!”贾文莎破口大骂:“你他妈的知不知道有人出五十万要买我爸的这个秘方他都不卖!你他妈的把写着秘方的本子随手乱扔!”
胡美德耷拉着脑袋,一副我知道错了,你打我保证不还手你骂我绝对不还嘴的样子,让贾文莎的暴怒,就成了拳打棉花,骂着骂着她就哭了,哭母亲去世得早,父亲是重男轻女的老流氓,骂胡美德是吃里扒外不长脑子的蠢猪,让她的日子,一下子就陷入了凄惶里不能自拔。
贾文莎心情好的时候,胡美德可以撒娇似得耍耍横,因为她心情好,不会和他计较,可她要心情不好了,胡美德连大气都不敢喘,总之,贾文莎生气的时候,谁都不能高兴,最好连老天也和她一起阴着,老天要敢出日头,老天都是幸灾乐祸的王八蛋。
原先那些只要贾文莎一闹他就拍桌子而去的豪气,全然不见了,现在的胡美德像条被打怕了的老狗一样,唯贾文莎的脸色是瞻,陪着小心说,这事不上火,等晚上让陆易州他们帮着想想办法。当然,这是一句权益着贾文莎别再冲他河东狮吼了的权宜话,看看贾文莎现在的这震怒,胡美德真的很担心,如果小聂也豁上了,把真相告诉贾文莎,贾文莎真能拿菜刀把他片了。就觉得后脑勺上,一阵阵的寒意四射。
2
因为晚上要和贾文莎他们吃饭,胡美杉一下午没闲着,早早包下晚上的馄饨,码在冰箱冷藏着,可一想贾文莎要请她和陆易州吃饭,就有点打怵,昨晚和陆易州闹了一顿,这会又打电话说晚上一起出去吃饭,挺没脸皮的,可不喊他又不行,贾文莎说请吃饭,那一定是冲陆易州去的,否则,她早就跑过来了,就给小禾打电话,说打陆易州电话没打通,让她告诉陆易州,他哥嫂请他们两口子去天香楼吃饭。
小禾说陆易州刚进门,问胡美杉要不要自己和他说,胡美杉说不用了,店里忙着呢,让她转告他行了。其实下午两点的店里根本就没有人,秋天的阳光明晃晃地在秋天的街上撒着野,虽然和陆易州吵过了一架,可胡美杉的心情还不差,毕竟陆易州还在,她还能感觉到陆易州的在意,甚至她可以确定,是陆易州主动和小邵分的手,否则她就不会对小禾态度那么差,不过是因失爱而生恨的恨屋及乌罢了,这么想着,优越感油然而生,如果说这也是一场战争,那么,她还没出场,就胜利了。
其实,在一场三个人的感情里,输赢不是情敌之间决定的,而是让她们成为情敌的那个人。
虽然这是一场心酸的胜利,可总比败了好吧?
胡美杉这样想。
那么好的小邵,富足的家庭,高高的学历,年轻而玲珑的身材,弹指击破的皮肤,陆易州居然了她这个一无是处的卖馄饨的,这么想着,就笑了,笑得那么的舒心,像开在六月里的月季。
小禾把胡美杉的话告诉了陆易州,陆易州就有点烦烦的,他不喜欢和胡美德吃饭就像胡美德不喜欢和他吃饭,因为没话可说,有时,为了礼貌,他会挖空心思找话说,可说着说着,又给说成了话不投机半句多,就让小禾跟胡美杉说,他累了,不想去。
小禾就看出两人闹别扭了,遂说你和嫂子说,我懒得给你们当传声筒。何秋萍也在一边煽风点火地怂恿他:“就是,你们两口子的事,让小禾传来传去算干什么?”见陆易州歪在沙发上,没动的意思,就又说了一句:“男人就得大度点,闹点矛盾还想等老婆凑上前来哄,那还叫个男人?”
陆易州一把抓过报纸,装没听见。
何秋萍一把抽掉了他的报纸:“何况错在你!”
陆易州起身,边往卧室走边说我打,我打行了吧?进了卧室,顺手关门,拿出手机恨恨看了一会,觉得这个电话还是不想打,因为他不想和胡美德吃饭,就给胡美杉发短信说,校领导那边说妥了,博士论文一通过他就可以回来上班了,但今天晚上的饭就算了吧,都自己家人,客气什么呢?再说他很累了,想早点休息。
短信发过去没两分钟,胡美杉就把电话给打回来了,看到陆易州能回原来学校任教,一高兴,她就把昨天的不快给忘了。陆易州犹豫了好几秒才接起来,胡美杉没说晚上吃饭的事,就是喜滋滋地说我就说嘛,有些事,你光在家想不去试试只会越想觉得越难越害怕,这不一趟就解决了。
陆易州支吾着说是啊,绝口不敢提小邵的事,也是因为心虚,就主动说没缘没故的,哥哥他们怎么想起来请吃饭?
胡美杉说,应该是想咨询烤鸡店归属的事,就把老贾要收回烤鸡店的事,大体一说,一听他们是找自己有事要问,陆易州就不好意思说不愿去了,就说这样啊,那我去吧。
胡美杉心里又落下了一口舒服的气,挂了电话后,想想,觉得陆易州和她说话的口气,好像昨天晚上他们真没吵过架似的,心里就轻松了好多,出来进去地哼着歌,正往冷柜里码着馄饨,就听有人推门进来,以为又是误了午饭的人进来吃馄饨,就头也不会地问:“吃馄饨?”
正看电视的老胡闻声扭头,因为背着光,看不太清脸,老胡用略微迟疑的腔调问:“晏老师?”
“是啊,胡大哥。”晏老师笑着说。
两年因为晏老师出现,丹东路上又闹了点风言风语,或许有多少人希望看到一个现代版的,未必有过光彩的爱情传奇,可胡美杉就像一棵稳妥的树,扎在婚姻里,或许人们总会明白,当惊涛骇浪散去后依然保持着原有平静的,才是永恒的真相,流言渐次散去,时光的隔膜,再加上故人天生就有的亲近感,老胡对晏老师已经没了当初的恶感,问他不是说要回来开分公司么,这怎么一去就是两年没见着人影?
晏老师说:“说来话长,就怕您也没耐心听。”
老胡一摆手,说不听不听,就跟我那女婿给我讲法理似的,讲半天我越听越浆糊,说着,拖了把凳子让晏老师坐,又招呼胡美杉给泡茶。
晏老师鬓角的白头发更多了,上次只有耳朵附近有,现在都蔓延到头顶了,胡美杉不由得心酸,一晃就是十四年,岁月果然是小偷,它抽丝剥茧一样偷走了晏老师一头的青丝,偷去了他一张意气风发的脸……她叫了一声晏老师,把茶递给他,不等他应,就转身走了,怕晏老师一应,又会掉泪。现在见着晏老师,她还会掉泪,已经和以前那个情窦初开的胡美杉掉的泪,表达的不是同一种内容了,以前的泪,是因为偷偷的爱而不得的酸楚泪,现在,是感慨着岁月苍凉的同时,内心里还有一点隐痛。
一直是老胡和晏老师在聊,胡美杉在旁边的桌子上边包馄饨边听,晏老师在监狱里受了不少苦,人倒是坚强了很多,老胡问他这次回来还走不走了,晏老师说不走了,分公司已经准备差不多了,这几天跑跑手续,布置一下办公室,就开张办公了。
老胡问晏老师还没找女朋友?晏老师摇摇头,说不找了。老胡说你还年轻,自己过一辈子太凄惶了。听他说凄惶,晏老师倒是凄惶地笑了笑,说真不找了,怕了。
老胡叹口气,欲言又止地看了看胡美杉。
晏老师知道他的意思,就微微叹气,说前些年,他特别愧疚,觉得是自己害了胡美杉,当然,在道德上他没做任何对不起胡美杉的事也没表达过对不起她的心思,可妻子生前一次又一次地闹,引起了别人的误会,也给胡美杉造成了不好的影响,还好,后来他听说胡美杉结婚了,嫁得还很不错,这才欣慰了一些,说着,他去看胡美杉,眼神平和而温暖,像分别了许多年的大哥,突然回来了,用温和而柔情的目光,拥抱着他从小就疼爱的、已经长大了的妹妹。四目相对,胡美杉想冲他笑笑,眼泪却吧嗒就掉了下来,忙别着脸,抬起袖子擦了一下,又怕晏老师误会,就擎着两眼的泪,笑着说:“晏老师,让您说得,都勾起我的心酸事了。”
三个人说着说着,天就傍晚了,店里开始陆续进客,胡美杉这才想起来,晚上还要和胡美德两口气一起吃饭,就匆忙起身,和晏老师告辞,到了天香楼,见胡美德两口子和陆易州已经到了,她来晚了,大家都有点不快,陆易州的不快是她不来,他就要一个人应酬他最不愿意应酬的胡美德两口子,胡美德两口子的不快是太不把他们当事了,哥嫂眼瞅着就要被老岳父清理门户了,做妹妹的居然不知道着急!
胡美杉边抱歉边落座,问贾文莎是不是烤鸡店的事,贾文莎嗯了一声,说她进门前他们正跟陆易州说呢。胡美杉就问陆易州有没有办法。
陆易州摇头,说很难,因为房子和店面都在老贾名下,他有权利收回去,但按照法律规定,这烤鸡店和家里的房子,属于贾文莎母亲和父亲的共同财产,根据遗产继承法,烤鸡店和家里的房子有一半属于贾文莎的母亲,她去世后,属于她的那一半,有一半是属于老贾的,另一半归贾文莎继承,也就是说,按照法律,对烤鸡店和房子,贾文莎只有四分之一的份额,如果老贾执意要收回去,贾文莎也不打算妥协的话,最笨的办法就是把烤鸡店和房子做评估,属于贾文莎的那四分之一,要么她持有股份要么折成现金。
贾文莎气得满眼都是眼白,说老贾手里可能还有将近一千万的股票,陆易州说如果她有证据,也可以要求分割。
贾文莎问怎么分割?陆易州说这是个法律术语,就是分的意思。其实贾文莎不是不懂什么叫分割,她只是有点难受,老贾是她的亲生父亲啊,亲人之间分割来分割去的,这算什么?如果和父亲真的要因为分家产走上法庭,她觉得切割的就不是家产了,是心,就难过得气急败坏起来,气着气着眼泪就掉下来了,胡美杉不知该怎么安慰她才好,劝她放弃和老贾分割家产,这不现实,因为一旦老贾收回烤鸡店她和胡美德就全成无业游民了,就贾文莎这种花钱大手大脚惯了的人,是根本过不了穷日子的,可如果她势必要和老贾争个你输我赢,到时候不管谁输谁赢,局面都会狼狈难看,情急之下,就说要不你们就把店还回去,再找个地方开家新店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