忿忿中的贾文莎说:“没错,我就在他对面开一家,我味道和他一样,价格比他便宜,他不是有了小老婆就想把我往死里挤兑嘛!我他妈的就相府千金开窑子,不图挣钱我图个乐呵,先把他的店干垮了再说!”
贾文莎一说粗话,陆易州就皱了皱眉头,胡美杉看见了,就说:“嫂子,咱别说狠的,青岛这么大,你干嘛非跑你爸对门开,不说你能不能把他的店挤兑垮了,就算你能挤兑垮,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乐意,我看他倒霉了我就高兴!”贾文莎气哼哼说。
陆易州不想多待,只想帮他们把这件事的法律关系理清楚了就赶紧走人,遂说:“我听美杉以前说过,您父亲的烤鸡配方虽然没注册专利,但属于他个人的商业秘密,如果你们再没征得他同意的情况下,擅自窃用别人的商业秘密进行商业活动牟利,是要承担民事责任的,对,民事责任,就是嫂子的父亲可以起诉。”
“这怎么叫窃用?是他主动给的,这都几年了,店里的事他就没插手过!”贾文莎不服气。
“那也不行。”陆易州说:“照这逻辑推下来,你们就是利用职务之便窃取别人的商业秘密。”
“贾财生还得起诉我?”贾文莎问得像个勇而无谋的傻妞。
“对。”
“好,等我先把贾财生这边摘巴清楚了,就起诉聂小倩烤鸡店!”贾文莎恨恨说:“我一个个地收拾,我就不信我贾文莎治不了他们!”
和不懂法到连基本法律关系都理不清的人谈法律,本身就是件让人挠头的事,偏偏这个连最基本的法律都不懂的人还以为自己握有了可以杀杀这个世界的威风的狼牙棒,这感觉让人糟心,面对着像邪教成员在隔空向他们的教主表忠心一样发狠的贾文莎,陆易州就觉得脑仁上有一万只蚂蚁在攀爬,但还是耐着心告诉她,如果真要起诉聂小倩烤鸡店,那也得是她的父亲起诉,因为她不是贾家烤鸡店的商业秘密持有人。
陆易州只是读司法课程,还没在生活中应用过,所以,一开口就是书面话,在贾文莎和胡美德听来,就全是陌生的、拗口的、听不明白的法律专用语,贾文莎本来就心烦,觉得陆易州每说一句话,她都要累死一批脑细胞,心里毛躁得像揣了一窝刺猬,让陆易州解释,等陆易州用大白话解释完,就更沮丧了,因为全对她不利,就说:“小陆你能不能别拽你的学问,说人话!”话音一落,自己也觉得说重了,又追了一句:“我的意思是让你说通俗简单点,和言情小说似的,不动脑子也能明白!”
陆易州脸上挂不住,也硬硬地回了一句:“嫂子,目前我就这水平,您要求的境界,那是大化无形,我还早着呢。”
胡美杉就笑着打圆场:“没事,易州你负责说,我负责给嫂子解释。“又冲贾文莎笑:“人说想要会,跟着师傅睡,我跟易州这么多年了,怎么着也学了点皮毛,半个律师是抵上了。”
没人接她的腔,气氛有点尴尬,胡美杉就转移话题,夸天香楼的饭菜好吃,然后给陆易州剥琵琶虾,胡美德看在眼里,突然想起了小聂,小聂对他也这么好,知道他嫌吃螃蟹和琵琶虾麻烦,每次都是细细地剥了,要么喂给他吃,要么给码在一只透明的玻璃小碗里,晶莹雪白的一碗,看一眼都让人心生怜惜的疼爱……再看看破马张飞的贾文莎,怃然地,不快就涌上心来,端起杯,招呼陆易州喝酒,陆易州喝的是牛奶,但见他举着杯子碰过来,就端起牛奶,应了一下景,胡美德咕咚咕咚地把一杯酒全喝了,才抹了一下嘴巴说去他娘的,他愿意收回去就收回去,到时候,老子另起炉灶,干点啥也能挣出碗饭来。然后招呼大家吃菜,说到哪山砍哪柴,还没发生的事,就不去操那心了。
贾文莎就火了,啪地打了他胳膊一下:“胡美德,你他妈的还算个男人吗?泄气的屁你少给我放啊,我告诉你,贾家烤鸡店老娘经营了也快十年了,没功劳也有苦劳,想就这么着把老娘扫地出门,除非贾财生和那个臭婊子从老娘尸体上跨过去!”
陆易州觉得这饭不能继续往下吃了,不然吃着吃着就成讨论怎么打群架了,就小声和胡美杉说想早点回去准备论文资料。胡美杉知道他是坐不住了,可才七点半,走了会让贾文莎面子上挂不住,就央他再呆半个小时,要是实在觉得别扭,就去卫生间溜达两趟,半个小时也好熬,陆易州觉得也是,就去了卫生间,在里面磨蹭了一会,出来,见还有二十多分钟,就去了大堂,坐在那儿看手机新闻把时间看忘了,等到贾文莎气势汹汹地站他跟前时,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就局促地叫了声嫂子,站起来。
贾文莎倒没发火,倒是心平气和,说:“小陆,谢谢你今晚能过来。”
陆易州说:“自己家人,嫂子您客气了。”
贾文莎闭着嘴,冷笑了一下:“我知道你和我们这些粗人说不到一块去,可你也犯不着这样吧,打人还不打脸呢,没错,是我有事求你,可我和胡美德还没可恶到你一定要躲着我们吧?”
本就嘴笨,让她这么一呛,陆易州就更说不出话了,只会尴尬地说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接了个电话,觉得回房间说不方便,就到大堂接了,接完溜了一眼网页,这一看不小心把时间看长了。
贾文莎不置可否地哼哼笑了两声,说:“小陆,有句话我想告诉你,一个人不管混多牛逼,都千万别把自己当盘大菜端着,因为当盘菜的下场就是变成一泡令人恶心的屎。”说完,去吧台结完帐,把既惭愧又窝心的陆易州丢在在那儿,拽着胡美德头也不回地走了。胡美杉远远看了他一会,也没招呼他就径直走了,出了酒店大堂往公交车站走,好像没人和她一起来吃饭,也没人要和她一起回家,远远跟在后面,陆易州挺内疚的,虽然贾文莎两口子比较粗野,可又不是坏人,对他们也很好,虽然胡美杉说坐不住可以去几趟卫生间,可他居然在大堂一坐就是一个多小时,这既让贾文莎两口子难堪,也等于当着娘家人的面打胡美杉的脸,愧疚是种折磨人的情绪,陆易州想快点摆脱,就快步追上胡美杉,没话找话地说打车吧。
胡美杉没听见一样,一直别着脸看公交车来的方向。他只好像个听话的孩子,和她一起等公交车,希望这能让她心情好点。
青岛虽然漂亮,却是座没有夜生活的城市,天气稍微一凉,八点以后的街上,就人烟稀少了,让秋天的街道,看上去有些冷清,有些寂寞。
这冷清的寂寞里,他看见有两条清亮的小虫子,从胡美杉眼里拱出来,顺着脸颊,先是慢慢,然后飞快地往下爬。陆易州想说抱歉却又开不了口,就悄悄离她进了点,去拉她的手,和不太善言辞的父亲一样,他会使用肢体语言,但不善语言表达,他想把胡美杉的手拉过来握着,胡美杉的手湿漉漉的,在这个凉意叠起的夜晚,那些凉滑的湿意让他情不自禁地联想到了不卫生的人体分泌物,于是,在拉过她手的瞬间,先是一怔,就下意识地抛开了,动作飞快。
陆易州拉起手的瞬间,胡美杉的心,嗖地温暖了一下,让她觉得是自己是一宝贝,被人珍视地捧在了手里,可那一抛的感觉就是捡了她的人待捧近了一看,才晓得只不过是错把沾染着肮脏浊物的烂石捡到了手,太恶心了,极快扔掉了,胡美杉的心,就跌进了冰寒纪的万丈深渊,但脸上没任何表情,只是更加清楚地明白了,陆易州是嫌弃她的,也想起了夜里的睡姿,他们的床不大,只有五尺宽,去他们家的人见了,都笑,说她和陆易州的个头都很大,睡这张床嫌不嫌挤啊,胡美杉都是说没有啊,她觉得很宽敞,好多人就会恍然大悟说哦,陆易州在北京读书,回来的少,这张床的大多时间,都是她一个人睡,自然不觉得挤了,可实际是就算陆易州回来,她也从来没觉得挤过,她和陆易州各居床的一边,甚至中间还有一个巨大的空隙可以塞下一个人,有时,她搭过去,从后背抱着陆易州,陆易州就会说热得很,他都出汗了,她只好松开,那些瞬间,她觉得自己是个乖孩子,想拉着父母的手上街,父母却说孩子一拉我的手就会疼,为了不让父母疼,她就不拉了,一个小小的人儿,自己揣着手走在荒凉的人世间。
现在回想起来,突然地,她就觉得,自己和陆易州那张**,几乎没生长过甜蜜和幸福,全是空****的荒凉。
公交车来了,她上了车,也没招呼陆易州,打卡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还是帮他打上了卡,穿过空****的公交车厢,走到公交车尾坐下,继续别着脸看窗外。
满街都是让人伤感的秋色。
整部公交车上,除了他们俩,只有五个人,陆易州站在公交车的中央,把着吊环,看了她片刻,还是走过来,坐在她身边,想去拉她的手,她却一抽,避开了,他只好,和她一起看车窗外。
在这个夜晚,胡美杉终于知道,在陆易州内心里,其实是嫌弃她的。陆易州也明白,自己下意识里的那些嫌弃,胡美杉已经懂了。
然后,胡美杉就想,她和陆易州从来没接过吻,从不用一只杯子喝水,一次漏奶就能影响了他的性功能,想必,都是因为嫌弃她吧?一路上,她想啊想的,默默地在心里流泪,脸上,却是干的,表情平和,目光淡定。
可她的心,在剧烈地疼。
陆易州不知道。
3
最终,在几番争吵无果后,老贾还是把贾文莎给告了,接到法院传票的当天,贾文莎就去把老贾家砸了个稀里哗啦,然后被请进了派出所,以寻衅滋事被拘留十五天,贾文莎被拘留的那段时间,胡美杉心力憔悴,忙成了奔命的兔子,左右斡旋,老贾就是不松口,说不为别的,为了他能过十五天安生日子,也不能把贾文莎保出来,虽然他对崔玉娘家的人满是嫌恶,但还是把崔玉送了回去,以为贾文莎只是拘留十五天,十五天过后,谁知道她能干出什么疯狂的事来?崔玉还是住娘家更安全。
多年以来,胡美德已经习惯了把贾文莎当成盘踞在家里的母老虎,虽然平时因为怕而有些恨她,恨不能自己胆子大点,把她从窗户扔出去,可家里真没了他,又觉得这个家空旷得毫无生气,好像这个家以前的生气勃勃,全仗贾文莎的那点虎气撑着,没有贾文莎的家,安静了许多,但莫名的,他觉得凄惶,白天要打理烤鸡店,晚上要陪天宝,根本就没时间去见小聂,小聂难免就有些怨气,说真的,贾文莎被逮去蹲拘留,她挺高兴的,觉得没人怀疑,不怕人盯梢,也不用担心回家晚了被贾文莎质问了,胡美德还不得天天泡她这温柔乡里,却没有,每一次打电话,胡美德都焦头烂额得很,不是陪孩子就是打理店,小聂就不耐,说你孩子都那么大了,又不是个吃奶娃,你送他爷爷家不就成了?
胡美德就生气,觉得小聂不善良,说贾文莎蹲拘留了,天宝已经凄惶得要命了,再把他送爷爷家,他得多难受?难不成亲妈蹲拘留,连亲爸都不管他了?凶得小聂直哭,但也没有办法,最后,胡美杉还是把贾文莎弄出来了,她带着天宝去求老贾,天宝一看见姥爷就哭,说:“姥爷,姑妈说了,就你说话好使,你让警察把我妈放出来吧,我妈不在家我睡不着觉。”
看着捧在掌心里长大的外孙这么哭求自己,老贾的心,就硬不起来了,去拘留所把贾文莎保了出来,可贾文莎毫不领情,从拘留所一出来,第一件事不是回家洗澡换衣服,而是脏乎乎地跑到老贾家门口破口大骂,让街坊邻居都出来看看,这就是真实的贾财生,为了一个臭不要脸的婊子,把自己的亲生闺女送进了拘留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