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锦就嘻嘻呵呵地笑着说:“我妈也绝经了,你怎么还让她吃?”说着就不由分说地喂余阿姨,因为是余阿姨带大的,织锦对她感情很深。
余阿姨是个做事有数的人,从不会因为罗家人待她好而失了分寸,做事得体,这也是罗家上上下下都很敬重她的原因之一。
有时候,柳如意为了表现一下,去抢余阿姨的活干,余阿姨总是把她从厨房里推出来,从没因罗锦程跟她离婚了而慢待了她。
织锦吃完阿胶冻,洗了个澡,正打算睡觉呢,忽然听见妈妈喊:“织锦织锦!”声音很是慌张,好像出了什么大事。
织锦忙穿上衣服跑下楼,就见妈妈穿着睡衣从卧室跑出来。
“妈,怎么了?”织锦跑下来。
妈妈已急得说不出话,指了指卧室,织锦知道,十有八九是父亲的旧病又犯了,不顾得多问,先捞起电话打了120,然后跑进去给父亲做心脏复苏。
父亲脸色发青,眼睛紧紧地闭着。
柳如意也跑了进来,站在床边,慌手慌脚的不知干点什么好,织锦边给父亲做心脏复苏边说:“去准备一下住院的东西,给我哥打个电话。”
柳如意这才醒过神一样跑了出去。
120急救车十分钟后就到了,罗家已经乱成了一团。
父亲被送进了急救室,织锦着才发现自己还穿着睡衣呢,她握了握妈妈的手:“没事的。”
父亲的心肌梗死犯过几次了,病危通知也被下过几次了,可,父亲每次都能从鬼门关挣扎回来。
一会,罗锦程气喘吁吁地赶来了,愣头愣脑地看着妈妈:“我爸怎么又犯病了,今晚没人惹他生气吧?”
妈妈摇了摇头,过了一会,才说,父亲临睡前长吁短叹对不起老何。
罗锦程看了织锦一眼,无限同情的,并没怪她的意思。
织锦却很是自责,小声说:“是我不好。”
罗锦程沉默了一会:“不怪你,是爸太固执,不就是老何救过他么?不就是老何临死前跟他开了个玩笑吗?犯得着把你一辈子搭进去吗?”
3
让我们暂且把时光退回到28年前的一个冬天。
那是个周末的上午,寒冷把阳光冻成了一片无边无垠的透明,坚硬而干净,那时,织锦的妈妈还没有把织锦生出来,它还是一粒小小的肉色种子,睡在柔软而温暖的子宫里,妈妈发现了她的存在,并告诉了父亲。
吃完早饭,父亲就去了何春生家,那个时候,再有半个月,何春生就会从胎儿变成婴儿,他整天在母亲的肚子里又踢又踹,母亲像一只肥硕的企鹅,一手牵着大儿子何顺生一手抚摩着肚子里的小儿子蹒跚在部队的军属大院里晒太阳,脸上洋溢着心满意足的微笑。
父亲敲了敲何春生家的门,然后喊:“老何老何!!”
何春生的爸爸应声跑出来,手里还拿着刮胡刀,人年轻的时候,总爱装老成,虽然他们都不过30多岁而已,却非常热衷于称彼此为老何老罗。
老罗搓着手傻呵呵地乐着:“老何,我老婆又有了,你老婆也快生了,咱去大沽河弄几条鱼回来吧。”
两个即将做爸爸的男人揣着满腹的幸福骑单车去了郊外的大沽河,宽广的大沽河面,像面平坦的镜子,他们凭经验选了一片冰面,开始凿冰。
老何突然说:“老罗,这一次,如果我们两家一个生儿子一个生女儿,咱就指腹为婚吧。”
老罗看了他一会,说:“你闹吧,让政委知道了你吃不了兜着走。”
老何说:“咱不告诉他,他咋能知道啊?我这不是在想办法维持咱两家的世交友谊嘛。”
老罗说:“那倒是,如果生的都是女儿就让她们结拜干姐妹,如果都是儿子就拜结干兄弟。”
说完,老何就看着老罗哈哈大笑起来:“我们搞得跟真事似的,我们哪里做得了孩子们的主啊,不过,如果咱两成了亲家,肯定是全中国关系最好的亲家,你信不信?”
老罗在镐头上哈了一口气,大声说:“那当然。”
两个男人都笑,相互捣了对方一拳,继续吭哧吭哧地凿冰。河面结了冰,水里氧气少,冰面一旦被砸开洞,在冰下憋慌了的鱼就会游到冰窟窿口呼吸新鲜空气,鱼多的年份,不用钓,在河面上砸开个窟窿,把笊篱往冰窟窿里那么一捞,再往冰面上一撇,银光闪闪的鱼就泼刺泼刺地在冰面上蹦达了。
一会工夫,冰面上已经躺了几条大草鱼,老罗摸出一根烟,想抽,摸了摸口袋,发现没带火,便问:“老何,有火吗?”
老何从棉大衣口袋里掏出火机,对着他比画了一下,说:“接着。”
他们两人各自守了一个冰窟窿,大约相距有十几米远。
老罗说:“扔吧。”
老何就把火机扔了出来,中午的太阳把冰面照得明晃晃地耀眼,火机在冬天的阳光中划着优美的弧线偏离了老何给它预定的落点,老罗下意识地起身去接,突然,他脚下,出现了那宿命性的一滑,再然后,他就觉得那只收也收不住的脚,像踩在了棉花上一样,没尽头地往下落去,而且,彻骨的寒冷像刀子一样扎进了他的棉衣他的皮肤他的骨头,他伸出双手,拼命地扑打着想把住冰窟窿的边缘,可是,冰实在是太狡猾了,它就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在戏弄溺水者一样,怎么都不肯让他抓住,他想大叫,冰冷的水,迅速涌进了口巴,一瞬间,绝望和冰冷的大沽河水一起把他淹没了,影绰中,他看见他的好友正从旁边奔过来,他趴在冰面上,胳膊伸进冰窟窿里拼命地呼啦,他想抓住他的手,可是,他怎么也够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