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块点心嘛。”见织锦有点不高兴,忙改口道:“很好吃,味道有点特别。”
织锦在心里悄悄地切了一声,然后说:“是我哥店里做的,他们的顾客可多了,我觉得他应该扩大经营,在超市设专柜。”
话说到这里,何春生就猜到后面了,蔫巴蔫巴地说:“是不是想让我去我们店长那里探探路?”
织锦嘿了一下,说:“算你聪明。”神往地看着天花板说:“人啊,只要心里有目标,日子就肯定能过好,我以为我哥的下半辈子没什么指望了,你看现在,他和柳如意把西点店经营得有声有色,就冲我哥那个用心劲,过不了多久他就能做成青岛港西点第一人,春生,我们生活在一个只要是人才就不会被埋没的时代,只要用心,做什么都会做出色。”
何春生心里灰灰的,瘫了的罗锦程都能再次混出颜色来,看来,人和人真的不一样,在心里蹉叹了半天,看着织锦说:“你会不会觉得我特没出息?”
织锦随手打开电视:“怎么会呢?”
“你心里一定在想我很没出息。”
“切,别说胡话,我吃饱了撑得啊,干嘛要觉得我老公没出息?”
“和你朋友的老公比比,我是没出息的,和你同事的老公比比,我还是没出息的,和你哥比吧,我还是没出息的。”何春生蔫蔫地点了一支烟。
织锦说:“不是说好了在家不抽烟的嘛?好好的墙很快就熏黄了。”把烟从他嘴上拿下来,扔进卫生间马桶,折回来时说:“你是你,他们是他们,各人都有各人的人生定位,别去和人瞎比。”
“凭什么我的人生定位就该比他们的人生定位低?差距在那摆着,傻瓜都会去比,除非你觉得我根本就不配和他们比。”
织锦张大了眼睛看着他:“还越说越来劲了,你有点出息好不好,纠缠这些没意思的问题干什么?”
何春生用眼白很多的眼睛看着她:“你终于把我没出息这句话说出来了吧?”
织锦知道,又触动了何春生的敏感神经了,说了句你今天有点不可理喻就回卧室去了,何春声追过来,依在门上,斜着眼角看她:“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你们家的人也瞧不起我,我他妈的干嘛非要娶你,这不是自找难受嘛。”
织锦冷冷看了他一眼:“我逼着你娶我了还是求你娶我了?”
“是我哭着嚎着要攀高枝,不仅你瞧不起我,连我都瞧不起我自己。”
织锦低声说了句有病,就打开床头灯,歪在**看晚报,何春生怏怏说你看你,连和我吵嘴都不屑得。说完他就回客厅去了,躺在沙发上看天花板,觉得自己真贱,忽然想起小丁,想起她看着自己时泪汪汪的样子,觉得心下一酸,就掉了两颗泪,男人其实也需要女人哄的,如果是小丁,她一定会来哄他巴结他,因为她爱他,又爱不到,就觉得他高不可攀,这时,何春生才知道男人应该被女人巴结着才舒服。
迷迷糊糊地想了很多,就睡了,织锦去厕所时在他身边站了一会,想叫他上床睡,一转念:他自己找事还有功了?凭什么叫他。
织锦与何春生的日子,就这么吵吵闹闹地过着,没太大的裂痕也没过分的亲昵,渐渐也就习惯了彼此的存在,也都明了对方和自己身上的毛病,就是改不了,比如何春生也会意识到自己有点自卑和过度的敏感。他想过去改,却很徒劳,那个试图不敏感的何春生让他自己都觉得虚假和可笑,这种感觉让他很累,觉得不想是在进行真实的生活而是在在扮演一个角色,要是这样演一辈子,还累死自己?这么一想,也就罢了,不改了,做回真实的何春生得了,大不了,犯了没来由的混再道歉就是了。
这桩婚姻的软肋,织锦当然也看得到,尽量绕着就是了,何春生的毛病也就是虚荣、小心眼、敏感,伤害她的事情,还是做不出来的,看看公司里的女同事,嫁了金龟婿,面子很足,但是,好多时候,失神的眼睛会曝光她们内心的无奈和哀伤,她也曾见看过貌似拥有完美婚姻的业务部主管关在卫生间的格子里偷哭,伪装一份幸福太累了,连哭都要坐到马桶上。每当这时,她就对自己说我是幸福的,至少何春生还没让我坐在马桶上哭,即使男人能把全世界的钻石都给了你,却让你坐在马桶上哭泣,这样的幸福,也是没意义的,特别是在婚姻中,大多看上去幸福的幸福都是假的,像一张张被粉饰了多遍的面孔,只有自己感觉到幸福的幸福才是真的,幸福是件和别人没有关系的事,只是一种感觉一种态度。
早晨,何春生还躺在沙发上,看样子是醒了,却在装睡,她悄手悄脚地洗刷完了,就上班去了。
听见织锦走了,何春生才睁开眼睛,他有点伤心,原以为睡在沙发上织锦会来叫他去**睡觉,他等啊等啊地等了一夜,把心都等灰了,凌晨时,他想上床睡,在床边站了一会,又回沙发了,自己回**睡的行为就像一个哭闹着要糖吃的孩子,哭了半天没要到糖就不哭了,很没面子也很没成就感,觉得全世界的人都不爱自己了,因为他们都已不在意他的哭声了。
他胡思乱想了一阵,终于想累了,就睡了,中午,起来胡乱弄了点吃的,就去上班了,想起织锦让帮着问一下罗锦程的西点进超市设专柜的事,几次,徘徊到店长办公室门口,却没进去。
后来,他想,为什么没进去呢?是和织锦赌气么?不,不是的,而是他的心里匍匐着一条蠢蠢欲动的小虫,它的名字叫望人穷,一种很阴暗很狭隘的思维,和李翠红有点类似,记得当他得知罗锦程残疾了,悲愤之余,竟还有点窃喜,罗家终于要走下坡路了,至少,沦落为残疾人的罗锦程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用高高在上的傲慢态度和他说话了,甚至他非常希望织锦会每月拿点钱回娘家资助他们的生活,这样,当他去岳母家时,就可以像当年的罗锦程对他那样,用腹腔发声,拖着长长的尾音和他说话了。
像罗锦程对他那样对罗锦程说话,让罗锦程也尝尝自尊被人吐了唾沫的感觉。
可是,在他眼里一度成了废人的罗锦程,竟然会这么快就东山再起,他的理想,像浮华的肥皂泡,无声地碎掉了,再看看自己这毫无未来可言的职业,他的心,就更是灰了,忽然地想到了天命,天命注定他要在罗家人面前低伏做小一辈子。
捱到快下班了,何春生终于站到了店长室外,正琢磨见了店长怎么说呢,门就开了,小丁低着头从里面出来,眼睛有点红,何春生以为她又挨店长批了呢,就小声问:“怎么回事?”
小丁抬眼看着他,没好气说:“为了让你老婆称心,我辞职了,高兴吧?”
何春生就懵了一下:“要辞职你也要先和我打招呼啊,我得找人补你的岗。”
“多此一举,我告诉你,你还不照样是报告店长,由店长向商场人事部要人啊?你娶了个高级白领做老婆就以为自己处处是骨干了?”
“小丁,我老婆高级白领怎么了,她招你惹你了?”
小丁死死地看着他,突然,两颗巨大的泪珠就滚了出来:“她就是招我了就是惹我了,除了工作比我好赚钱比我多,她哪里比我好?她哪有我对你好?”小丁捂着脸,哭着跑了,弄得好多人用莫名其妙的目光扫**看何春生。
何春生愣愣地望着小丁的背影,兀自摇了摇头,心下突兀就黯然了,也没敲店长室的门,垂头丧气的走了,回到收银组柜前,怅然若失地望着收银员们忙活,提不起精神,不由地想起了织锦想起了小丁,心里有点难受,或许,他对织锦的感觉应该是哥哥对自家妹妹的感觉,不应该是爱情,至于小丁,他更困惑,想不起什么时候对这个女孩子好过,她对他的好,好像是无条件的,目光总是火辣辣的,就像川菜沸腾鱼表面覆盖的那一层鲜艳夺目的红辣椒,有股自让人避之不及的热情,假如,他娶的是她,会怎么样呢?
秋天的夜,有点点凄迷,月光好的像一泓水,冰冰地剔透着,他在街上溜达了一会,忽然发现自己有点不情愿回家,在街上张望了一会,秋夜的街比夏夜的街冷清多了,一丝怀恋,在心头,轻轻地滑了过去,末了,还是上了回家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