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西时常这样,自小受尽苛责,使她有种天生的穷追猛打精神,偏执于将人赶进无路可退的死胡同,而后拍掌大笑而去,虽无恶果,但过程的心惊肉跳委实令人讨厌。
仲嘉浩正恼着眉西的无事生非,芦荻回来了,脸颊上两片酡红,特引人注目,仲嘉浩忙说:我的新娘子回来了。说着就向芦荻的方向走,又转回来,冲陈鲁的方向摆了摆头:去找擦出火花的机会呀。
婚礼闹闹轰轰地进入了下半场,母亲和芦荻的家人坐在一起,望着儿子和儿媳妇,自始至终乐得合不拢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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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假期间,芦荻和仲嘉浩没出门渡蜜月,而是趁机带母亲把市内以及郊区各大景点看遍了,后来,芦荻想,那段日子是母亲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每天从外面回来,她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老家的邻居打电话,告诉他们她今天去哪里看了什么风景,坐了什么车,吃了什么一种在老家从没见过的东西,当然最重要的是儿子和媳妇对自己多么好,莫大的幸福和满足是母亲脸上唯一的表情。
她总是把芦荻拦在厨门口,一本正经说在老家,刚过门的新媳妇是最尊贵的,不要说下厨房,就是连地都不能下,因为这是在城里,下地走走是免不了的,但是厨房还是出了蜜月才能进的。末了,母亲说:等出了蜜月,我这做婆婆的就把厨房交给你了。
仲嘉浩示意她听话,拽着她在沙发上看电视:虽然这样娘很辛苦,但你不让她辛苦她就会觉得不幸福。
婚假就这么甜蜜地晃悠过去了,周末,眉西过来,进门就嚷着要看照片,芦荻把婚礼照片搬出来给她看,眉西翻完了,抬眼问:没蜜月旅行?
芦荻笑了一下:我们可没那么潇洒,欠了一屁股债搞什么蜜月旅行。
正在剥花生的母亲听到贷款两字,好象吃了一惊,花生壳落了一地,转过脸来问:小芦,刚才你说什么贷款?
眉西抢过去道:就是买这房子时,有40万是从银行借的。
母亲一听就慌了,在老家,也听说过贷款,那都是乡上的企业没有钱了才去银行贷款,到期还不上被银行封了门是常事,她万万没想到儿子这套漂亮的房子竟然也是贷款。
芦荻见母亲有点慌,很是后悔刚才说漏了话,仲嘉浩说过,母亲谨小慎微了一辈子,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欠债渡日,所以,关于房贷的事,尽量不让她知道。
娘,青岛的房价很高的,年轻人买房子哪有不贷款的,以后慢慢就还上了。
眉西也跟着应声符合。母亲愣了一会,捡起装花生的盆子,剥得迟迟疑疑,过了一会,又不放心问:如果还不上贷款呢?
还不上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是银行把房子收了去拍卖。眉西嘴快,芦荻暗地里捅了她一下,那颗擒在唇上的圣女果差点噎着她,眉西就急了:你干嘛呀?想噎死我呀?
母亲疑惑地看了芦荻一眼,知她不肯给自己知道,便低着头,一味地剥花生。
晚上,等仲嘉浩回来,悄悄拽到厨房说:嘉浩,这房子你欠了银行40万?
芦荻已打电话告诉仲嘉浩说漏了房贷的事,说法,回来前早就想好了,就做轻松状说:娘,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们用不了几年就提前还贷了。
母亲直直地看着仲嘉浩,嘟哝说在乡下,就是全家人不吃不喝一辈子也赚不了40万呢,咳,要借银行这么多钱,我还催你买什么房子,要买也别买这么大的……
仲嘉浩知,就那些固执在母亲心里的念头,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干脆拿出计算器,给母亲算自己和芦荻的薪水,算完了按给母亲看:娘,你看,就我们两个的工资,不费什么力气五年也就还完贷款了。
母亲定定地看着计算器上的数字,没说什么。
就是从那天晚上,母亲决定回复拉扯仲嘉浩成长过程中的勤俭精神,让儿子早日把债还上。
芦荻在第二天下班就明显感受到了这些变化,先是在厨房看到了一堆理好的废旧塑料袋,在沙发旁堆着一堆废纸壳,那些纸壳分别是喝空的牛奶盒子,以及随手写废了的破纸片,它们都被母亲整理得平平整整地码在一起。
看着它们就像一些毛票被一个极爱钱的人整理好了摆放在那里,芦荻觉得有些怪异,就拎起来,塞进垃圾袋,母亲见了,没说什么,晚饭后,芦荻想散步时顺手把垃圾带下去扔了,就见塞进去的纸片和塑料袋不见了,便问母亲:娘,你把那些垃圾扔哪里去了?
母亲红着脸,小声说:我放晒台上了。
芦荻就去晒台拿来,往垃圾袋里塞,母亲见状,跑过来,红着脸说:好好的东西扔它做什么?
芦荻就笑:娘,不扔留着干什么,这是生活垃圾呢。
我留着卖废品呢。说着,母亲就伸手从垃圾袋里往外套,芦荻惊诧地看看仲嘉浩,仲嘉浩眨眨眼睛示意她别管了。
母亲又把垃圾袋从芦荻手里拿下来:这袋垃圾明天再扔吧,还能用一天。
芦荻在心里喊了一声天呐,仲嘉浩拉拉她的手,对母亲说:娘,我们出去散步了,你去不去?
母亲摇摇头,抱着她的宝贝垃圾们上晒台去了。
下楼时,芦荻一直用惊异的目光看着仲嘉浩。
他假装没看见,直到下了楼,芦荻还是用同样的目光看他,说:我一直在看你,没感受到么?
仲嘉浩傻笑说:我娘就那么个人,知道欠银行40万之后吓坏了,正一门心思要开源节流帮咱们早些还上贷款呢。
上帝啊,靠攒废旧纸片和塑料袋能还上40万的贷款?这样下去,以后我们家里还会堆着各种各样的空瓶子,还会有各种各种在娘认为有可能换成钞票的废品,天呐,这样下去,我们漂亮的家岂不要变成废品收购站了?
仲嘉浩揽过芦荻的腰:小妖精,我知道娘这样做徒劳无益,可,看在她是为我们着急着想的份上,她愿意怎样就怎样吧,她要是决定了要做什么,谁也改变不了,我姥姥就曾经说过母亲的固执,说她要是想在一块石板上种庄稼,至于能不能长出庄稼她连想都不想,她要做的就是一门心思给撒在石板上的种子浇水施肥……
他讲得一本正经,形象的比如把芦荻给乐得直不起腰,想母亲毕竟也是好心,只好对家里越来越多的破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容忍了,母亲忙得很快活,她把晒台上花盆里的花草像拔掉奢侈爱好一样拔掉了,埋下了大蒜,一到了晚上就招呼仲嘉浩和芦荻往客厅里搬花盆,搬完之后,她慈爱地看着破土而出的蒜苗说:能包好几顿蒜苗饺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