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何如此优柔寡断?”雍齿看一眼岳恒,“难道沛公不愿意早日击溃秦军,解围城之忧么?我就不信,法剑能斩有功之人。”
岳恒迟疑片刻,才转身传令去了……
“你觉得雍齿今夜会来偷袭么?”泗水郡监姚平一回到军营,就问身边的军侯马力。
马力跟着姚平进帐,在案几旁站着说话:“前几日,卑职遣往丰县的探哨归来说,这雍齿仗着家世向来轻看刘季,故而夜袭之举未尝不会发生。”
“不是未尝,是定会来袭的。”姚平很自信自己的判断,“命令各部,大军藏于营外复新河南岸之密林中,留一座空营给雍齿。待敌深入营寨中心,从四面包围,务求全歼。雍齿伏法,刘季不保,泗川郡从此平安。”
姚平刚过四十,长得一副黑脸,络腮胡子。在郡监任上盘桓数年,当然希望通过剿灭义军为自己升迁争得一个机会。
“诺!”马力出帐一个时辰后,秦军上下都知道了雍齿将夜间来袭的消息。当晚酉时三刻,秦军饱餐一顿,只在寨门口的帐篷亮着灯火,留下一屯士卒在寨内外巡逻,其余则趁夜幕降落之际,全都隐蔽在复新河南岸密林深处。
毕竟已是十月深秋,隐没在密林中的将士不消两刻便一个个肩头浸了湿漉漉的夜露。有些人禁不住清冷,瑟缩着身子埋怨郡监多事,有一位小声道:“眼看四面反声不绝,朝廷百孔千疮,还守个什么?”
此话却被巡查而来的马力听见,他上前一刀取了首级,低声训斥道:“再有煽惑人心者,有如此头。”
见状,大家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出声了。
更漏刚交亥时三刻,就听夜色中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紧接着,又似沉闷的涛声,此起彼伏。姚平依据以往战事的经验,低声告诉身边的马力道:“定是雍齿的军伍夜袭来了。传令下去,不听鼓声,决不许轻举妄动,违令者斩。”
姚平所言不错,匆匆突入秦军营寨的正是雍齿所部。他们来到秦军营寨外,潜伏在草丛中远远望去,但见营寨内灯火稀疏,影影绰绰地可见巡逻的军士来回穿梭。雍齿心中掠过一阵欣喜,对紧随在身边的岳恒道:“真是天助我也,秦军皆入了梦乡,正是我等大显身手之时。”
岳恒会意,向身边的一位军侯挥了挥手,一干人便冲进了营寨。迎面走来一位举着火把的伍长,他看见义军便知道遭了夜袭,一边转身朝寨内跑,一边高声喊道:“贼军来袭了……”
刚刚跑出没有几步,便被从身后射来的箭结果了性命。与此同时,从河边穿了震天的鼓声,但见火光冲天,喊声四起——
“贼军哪里逃,留下首级。”
“杀尽贼军……”
雍齿勒住马头,环顾四面,秦军潮水般地从四面涌来,他情知自己中了埋伏,忙挥动长枪,连续刺倒十数名秦军,高声喊道:“人自为战,取敌首级者赏。”
义军将士明白,此时不杀敌,必被敌杀。纷纷拼命向外冲击,一道道人墙倒下,又一道道人墙立起。
雍齿在敌阵中左冲右突,好不容易杀出一条血路,忽见前面冲来一位中年将军大喝道:“贼将雍齿哪里走,还不下马就擒。”
雍齿也不答话,执枪就刺,两人大战数十回合,雍齿渐感吃力,跳出圈外,拨马要走,只听后面喊道:“姚平在此,岂容你走。”挥动大刀直向雍齿砍来,雍齿急忙伸出长枪架住,两人再度马上来去,杀个昏天黑地。
正无法脱身时,岳恒杀到雍齿身边,姚平见状,急忙拨转马头而去。岳恒要追,被雍齿拦住。两人在马上朝四面看,义军的军侯们已率领所部朝北突围,雍齿自恨料敌失误,竟然招致兄弟血染敌营,恨声道:“这一回,真是无颜见沛公了。”
岳恒劝道:“事已至此,悔亦无用,只有奋力杀敌,才能自救。”
再说姚平拨马去了一会儿,于乱军中与马力相逢,油然感慨以往低眉顺眼的农人们一俟反起,竟然如此勠力同心:“不管如何,绝不能放走贼众。”
“将军所言极是。眼下不灭,后患无穷。”
姚平横了横手中的刀道:“现今是贼寡我众,必围而歼之。我料敌必从南寨门突围,你率军前去,不予其可乘之隙。”
马力正要催马向北,却见东南方向秦军阵脚大乱,姚平大惊:“何处来的贼军?如何事先毫无消息?”
言未了,就听见从黎明的黑暗中传来雍齿的喊声:“援军到了,弟兄们杀敌立功啊!”
这一场厮杀从亥时三刻到辰时二刻,从夜色沉沉到晨曦破晓。从深陷埋伏到绝处逢生,雍齿觉得,自己经历了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巨变。当杀声渐渐稀落下来的时候,他借着东方微露的晨曦看着自己的盔甲,从鳞片到战袍,都染着鲜血。他说不清自己此时的心境,只是觉得很疲倦。
他抬头朝远处望,啊!那不是夏侯婴么?在他身边的中年将军一定就是王陵了。他微胖的身材裹一身银甲,骑一匹雪青战马,盔缨在新阳下分外鲜红。
现在,夏侯婴、王陵与雍齿、岳恒在秦军营寨中央会合了。夏侯婴在马上打拱道:“为何如此巧啊!怎的就今夜会师了?沛公真是料事如神啊!”
雍齿只并没有直接回答夏侯婴的话,他不好意思告诉他们是自己私下出兵而中了姚平的埋伏。他很遗憾,没有能够亲自斩了郡监的首级。他已布置下去,要义军擒拿姚平,他想亲自问问,这位泗川郡监是如何料到他要偷袭的。
“若非足下及时赶到,我军必难取胜。”夏侯婴感谢王陵道。
而岳恒则有点惋惜:“只是秦军两名主将不知去向……”
“你没有在尸体中寻找么?”
“找了!没有。”
王陵接着岳恒的话道:“定是趁乱逃往薛城了。”
“如此一来,曹参、樊哙压力必大。”夏侯婴的眉头倏地蹙在了一起,转身高声喊道,“牛良何在?”
牛良急忙上前答道:“卑职在。”
“你飞马进城禀告沛公,我等随后就到。”晨光中,他没有看见雍齿脸上尴尬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