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怎么说?”
“他以为秦围赵急,宜疾行引兵渡河;楚击于外,赵应于内,破秦必矣。”
“此等狂徒,不知尊卑。父亲又是如何应对的?”
“老夫只消略动片语,即将其驳回。”宋义将棋子推到一边,摆了摆手道,“不说这些了,待明日送你赴齐后为父再做打算。”
宋襄站起来告辞:“儿子观项籍僄悍滑贼,所过无不残灭,父亲当提防才对。”
宋义不以为然道:“项羽确属不能信人之徒,可怀王已任为父为上将军,他纵然忧愤,亦奈何不得。”
一切的暗流都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中涌动,一切的刀光剑影都在推杯换盏中逼近。宋义似乎没有觉察到,他实在是太迷信怀王的印玺权力。
在为儿子饯行的宴会上,宋义先是宣读了怀王派遣宋襄出使齐国,去任相国的诏命。然后端着酒杯,目光逐一扫过坐在各自席位上的将军,高声道:“诸位,想必大家不会忘记,周显王四十五年(公元前322年)齐楚之盟,令强秦不敢东进,后被张仪连横之策破之,齐灭楚亡,不亦悲乎?然今王上英明,应齐国之情,宋襄出任齐国相国,从此,齐楚再度联手,救赵诛秦,胜券在握。请诸位举杯,共祝早日实现兴复楚国之大业。”
在宋襄的陪伴下,宋义首先来到范增面前道:“老先生走遍乡野寻访怀王,劳苦功高,且饮一觥。”
“好说好说,谢过上将军。”范增躬身回应,将觥中酒一饮而尽,“还望上将军不负众望,早发大军,救赵于危难之中。”
宋义也以同样的语气回应:“好说好说……”
接着,宋义父子又来到英布面前道:“诸路英雄,唯当阳君智勇兼备,深孚众望,素为宋义敬仰,且饮此觥,请……”
看着英布饮了酒,他们又来到吕臣面前,宋义道:“当初陈王举义,司徒大人追随左右,陈王殒命,大人又拥立项公为上柱国,于楚功莫大焉,宋义当躬身敬之,请大人笑纳。”
宋襄也在一旁附和:“司徒多劳,在下才能在异国安心。”
吕臣起身打拱道:“吕臣区区中涓,若非当阳君相助,岂有今日。而今身为长史,能为大人划策一二足矣。”
这些人,无论其运筹还是勇力都在项羽之下。现今,宋义将项羽放在最后,显然是冷落和轻视之举,这一点,范增看得最为清楚。他在心中笑宋义见识太浅,竟不知山雨欲来,危机在前。他自鸣得意的是,事件正朝着自己预见的方向发展。果然,宋义父子来到项羽面前,刚刚举起酒觥,尚未说话,却被项羽抢了话头:“且慢!”项羽伸出粗大的臂膀挡住宋襄举起来的手道,“今日饮宴,乃为宋公子饯行,岂能有酒而无舞。来人!”
话音刚落,就见虞姬提着一双鸳鸯雌雄剑进来禀道:“妾闻宋公子明日将远赴齐国为相,故而舞剑以为助兴,还请上将军笑纳。”
言罢,虞姬提气收腹,两脚并立,骤然间一个旋转,使出犀牛望月招式,双剑直指长空。接着,一个腾跃,疾行绕场一周,其剑如电令人目不暇接,其行如幻令座上不辨东西,落地稳如泰山,腾空跃如蛟龙。刹那间,宴会厅内寒光闪闪,似有飞雪临天;舞剑人英气逼人,似有杀机四伏。英布、范增连连叫好;宋义身边的校尉、将军不明其里,也都跟着叫好。只有吕臣似乎感到了什么,口张得老大,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从虞姬舞剑的第一招式出来后,宋义的内心就开始不安起来。可这是为儿子出行举办的宴席,他如果表现出一丝惊慌,都有失上将军体面,成为笑柄。他坐在席上,欲用酒安定自己慌乱的心境,可刚刚举起酒觥,倏然看到虞姬一个乳燕翻身,右手的那把剑削掉悬挂在空中一只灯盏的油捻,落到身后的幔帐上,顿时火苗噌噌地燃烧起来。宋义“呼”地从席上站起来,大声喊道:“来人!扑火……”
然而晚了,只见项羽从虞姬手中接过一把宝剑,跃到宋义面前骂道:“宋义老贼,竟敢违抗怀王诏命,贻误战机,罪该万死。”
猝不及防的宋义就这样被取了首级,项羽登上案几大声道:“宋义多行不义,故我奉王上之命诛之,其他诸将慎勿轻动,违令者斩无赦。”
平日里围绕在宋义身边的校尉们这才发现,就在虞姬削掉火苗,点燃幔帐的那一刻,由龙且率领的楚军适时地杀了进来,将宴会厅包围了,任何人轻举妄动,都会招致来杀身之祸。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吕臣已经看清楚了,这是一场预谋的杀戮,此计必出自范增。事到临头,吕臣反而镇定了。其实,围绕要不要渡河救赵,不唯项羽,他也曾多次与宋义有过争执,每回都是不欢而散。只不过吕臣恪尽职守,以大局为重罢了。因而在他看来,宋义今日结局,正是不能听从建言的结果。
“诸位将军,宋义抗命不前,贻误战机,疏于治军,致使军纪松散,扰民之事屡有发生。”吕臣转过身来面对项羽道,“当今之计,应将宋义罪行速报大王,奏请大王速任上将军主持大军诸事。”
“长史之言甚是,在下以为军中不可一日无主帅,我等拥立项将军为假上将军,并报大王得知。”范增一边回应一边打量周围,却是不见了宋襄踪影,忙问,“宋襄呢?宋襄何处去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一声答应,虞姬一手提着宋襄首级进来道:“启禀将军,宋襄小贼欲逃走,被妾取了首级,请将军验看。”
宋义父子血淋淋的头颅被摆上案几,大家的心一下子绷得老紧,有几位校尉平日得宋义恩宠,本欲报仇,现在看到人心尽去,悄悄收了手脚。
这时候,在项羽军营守候的桓楚见许久没有消息,放心不下,也匆匆地带着士卒向宋义大营呼啦啦地杀了过来。宴会厅弥散着血腥味,寂静得可以听见每一个人的呼吸,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项羽身上。
项羽冷冷地环顾周围,似乎要穿透每个人的内心,待他把目光定格在桓楚身上时,才开口说道:“桓楚听令。”
“末将在!”
“命你连夜将消息送到彭城,宋义抗命不遵,贻误战机,全军上下皆曰可杀。籍顺从全军意志,将之斩首。”
“诺!”桓楚言罢,转身离去。
门前聚集了大批军士,要求尽快发兵渡河救赵,早日诛灭暴秦。项羽方才还紧缩的眉宇顿然绽开了,心头喧响着一个声音:“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民心即社稷也……”
牛良带着刘肥、曹窋和樊伉星夜奔回彭城,刘邦却已率领大军北去攻打栗县了。安排三位公子在客栈打尖、歇息一夜,第二天,众人就马不停蹄地寻路北去,一路风尘,追进砀郡。此地已属义军管辖,沛公乃为郡长,大家才放慢了脚步。等到赶到栗县,已是秦二世三年十二月了。
刘肥自知这次私自离开军营惊动了太多的人,因此越是接近栗县,就越是心中忐忑,不愿意再往前走了:“牛叔!俺怕……”
牛良松开马缰,放慢脚步问道:“你怕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