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哙对马申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心存微词,瓮声瓮气道:“未战先怯,非大将所为。俺明日就率军攻进城去,杀他个昏天黑地。”
曹参拉了拉樊哙,又把下颚朝刘邦方向伸了伸,那意思是叫他少安毋躁,且听沛公安排。
刘邦将手中的筷子举起来又放下,的确,当初之所以北上取昌邑,是因为项羽在巨鹿牵制了秦军。现在看来,事情出现了变化,便将目光投向萧何问道:“丞督以为如何?”
萧何抬起头环顾了一下在座的各位,道:“知彼知己,胜乃不殆;知天知地,胜乃可全。彭将军言敌之情,我等明日再实地观之,再定破敌之策不迟。”
“丞督所言,亦吾之虑也。明日我与丞督、五大夫与彭将军一起察看敌情。”刘邦言道。
……
“哼!刘季要会同彭越攻我昌邑,谈何容易?”此刻,在昌邑县府内,董翳正和齐郡郡监、将军章平以及昌邑县令一起议军。说到据守,他满怀自信,“只要我军秉承章老将军以静制动、以逸待劳的谋略,不消数日,敌必自退。”
“自退?敌远道而来为何?”章平不以为然,“都尉不可轻视。”
“非我空言。我闻楚怀王乃与刘季、宋义曾誓约,先入咸阳者为王。刘季者,逐利之徒也。他必以早日入关为要。”董翳信心满满道。
“那又如何知刘季自退呢?”齐军郡监顺着章平的思路问。
董翳呷了一口热茶,润了润嗓子道:“昌邑,些许小县,岂能为刘邦所恋。敌此来必以速战,战之不胜,必退无疑;还有,敌此来是为收彭越于帐下,一旦彭越归附,当挥师西进,彼时我军倾力追击,陷彼于首尾不能相顾之势,敌当无暇再顾咸阳,如此,朝廷之危解矣!”
章平没有再争论,这不仅因为坚守昌邑的主将是董翳,更是被他一番说辞折服了。记得自己刚回棘原,还未喘口气就被派往昌邑的那天晚上,兄长便告诉他,长史司马欣回京奏事,至今没有消息。而从咸阳不断传来传闻,二世早在李斯被杀前已不再坐朝理政,一切政事皆决于赵高。兄长很寒心,再也没有刚出兵时的勃勃雄心了,他要章平到昌邑后,遇事多听董翳的。回到大帐,章平秉烛连夜给兄长修书。
第二天刚到辰时一刻,章平就出现在军营里。可他发现董翳更早,两人互致问候后,一同察看城防。展现在面前的却是冬日的枯树昏鸦,雾霭重重,并不见楚军进攻的迹象。这意味着什么?章平不免有些担心,问道:“将军不觉得太安静了么?”
很长时间,董翳的眉头都郁蹙在一起,他冷峻地对身边的从事中郎道:“传令下去,四门紧闭,有贸然出城与敌接战者,斩无赦。”
忽然,董翳的目光锁定在城西南不远处的山上,内心顿然揪紧了——敌若用火箭射中城楼桐油,岂不要殃及城中军民么?一想到这,他倏地转过身朝城下走,随口对章平道:“请将军速命校尉在城楼上多多备水,以防敌火攻。”
董翳并不知道,此时刘邦与萧何、曹参、彭越正在距城北门不远的丛林中查看地形。刘邦发现,昌邑城墙虽不高,但并非正南正北走向,城墙沿着土丘之势蜿蜒,在拐弯的地方都修筑有瓮城。站在瓮城前,可以看见城外的动向。而且,自秦建齐郡以来,对昌邑城不断加固,尤其是丘陵下段,城墙不但升高,而且加厚。
“这样的城池易守难攻。”刘邦严肃地对身后的萧何和曹参说道。
萧何瞅了一会儿,接过彭越的话道:“弩机乃楚秦氏‘横弓着臂,施机设枢’而成,射远二百四十尺,即以最强算计,仅仅可以触及城墙,尚不足以伤及守城将士。”
曹参却道:“丞督所计甚是,然既不能伤人,乃可伤物。倘我用火攻,敌奈何不得。”
刘邦沉思片刻后道:“只是我军一时到何处寻找这多弩机手?”
萧何笑道:“无妨!前次项公借我六千兵马,其中就有弩机屯,命周勃调来即可。”
“如此甚好!”刘邦转身朝坡下走,“回营,商议进军大计。”
日色西斜之时,刘邦一行回到巨野泽山寨,当即邀集各路将军部署攻城事宜,刘邦亲自坐镇,由周勃带领弩机屯在城外小山上设伏,一则为步军号令,二则一旦步军进击,即用火攻城楼;柴武、樊哙各带本部人马从东城和北城进攻;曹参部署在西城,彭越部署在东城,使敌首尾不能相顾。
在议军进入尾声之际,马申忽然站起来道:“在下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见刘邦点了点头,马申撩起衣袖继续道,“诸位将军兵强马壮,唯彭将军所部不过千人,诚恐攻城兵力不足,还请沛公明察。”
萧何意识到这是要挟,正想着该怎样应对,却不料刘邦爽快地答应从周勃处拨出三千人马给彭越。这一举止,不仅刘邦所部将军没有想到,就连彭越也感到突然。孰料刘邦接下来的一番话,更让彭越无言以对,心中唯存感激。
“诸位!”刘邦宽大的衣袖在空中舞动,声音高亢而又宽厚,“我闻昔日郑国疲秦事发,秦皇举国大索,一时间人心浮动,上下不安。李斯闻之,乃上《谏逐客书》,言曰:‘是以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自古成大事者,莫不胸纳万川,况乎彭将军一方雄杰,助我攻城,区区三千人马,我犹以为薄也。”
这声音如重槌击鼓,萧何、曹参一干人心中波浪迭起,每个人都感到举事近两年来,刘邦的胸怀有了很大的变化,言行举止中带了社稷之主的气度;尤其是彭越,在巨野泽中独处时,他根本没有将这个亭长当回事。可如今,刘邦在他心中变得高大起来,至于马申,因为自己的小心机被刘邦化解而殷殷地惭愧,再没有说一句话。
战事是从卯时开始的。当弩机屯将第一支火箭射向星空之际,楚军在昌邑城东、南、西、北四面同时发起进攻。抬着云梯的楚军将士呼喊着朝城下跑去,犹如夏日惊雷从空中响过,留下经久不息的余音。接着,第二波轰响接踵而来。樊哙一手执大斧,一手执盾牌冲到护城河边,号令部下在护城河上架起梯桥,随后很快来到城墙根将云梯竖起来,各伍伍长率先登梯。
樊哙骂道:“放开,你胆小如鼠,俺为有你这样的属下感到羞愧。”
从事中郎并不反驳,从地上扛起云梯迅速越过护城河。当他爬上城头时,就见一伍长的刀刺了过来,从事中郎握住刀刃顺势一拉,手掌立时血流如注,那秦兵却被丢到护城河里。他刚刚才上城垛,脚就被从踝部砍去,那秦军校尉紧接着一刀过去,从事中郎拦腰被斩,两段尸首滚下云梯。
樊哙眼看从事中郎壮烈殉职,一拳打在自己胸口,朝身后的士卒们喊道:“冲!冲上去……”
柴武所部集结到北门,却没有急于攻城,而是派了一批声高嗓大的士卒由屯长领着骂阵:“郡监小儿,鼠胆贼心,龟缩在城中算什么英雄,有胆量出城来较量。”
“郡监小儿,鼠胆贼心!”
“杀杀杀!杀尽秦军,立功回家!”
起初,秦军并不为之所动。大约巳时左右,郡监属下的一位司马终于耐不住性子,跃马出城与柴武接战。柴武只命校尉应战,两人在马上杀了十数个回合,校尉转身而走,那司马紧追不放,却不妨校尉回马一枪,正中咽喉。
这一切,被来城北督战的董翳看在眼里,严令鸣金收兵,怒斥郡监道:“我早有将令,私自出城者斩无赦,你是要以身试法么?”看着吊桥高悬,董翳留下一句话,“不论楚军如何骂阵,都不得出去,这就是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