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参的进攻也不顺利,自举义以来,他经历战阵无数,却没有像今天这样死伤甚众。
在东城的彭越,以往都是在巨野泽中与秦军周旋,攻城尚属首次。虽然他有四千人马,声势浩大,可同其他三门一样,秦军紧闭城门,牺牲的都是被滚木礌石砸下城的士卒。许多划桨的里手没有死在泽中,却在昌邑城丢了性命。自己起家的千余人众怎经得起如此牺牲,两个时辰后,他就号令暂停攻城。
再说西南方小山上,周勃率领两屯弩机手向城中发射火箭,以萧何的预想,火箭到了城头,堆积在城墙上的滚木、柴草和桐油被点燃,火借风势,必致秦军引火自焚。但他没有想到,董翳也发现这面山坡,而且命城中军民备足了水供灭火用。楚军的箭矢一落到城头,就被秦军用水浇灭。周勃干急却无可奈何,铁青的脸色这会儿更加难看……
这一切当然都在董翳的意料之中,他看着楚军一片片地倒下,得意地对章平道:“此即所谓以逸待劳,以静制动也。”
彭越很沮丧,第一次与刘邦协同作战就出师不利,这让他十分尴尬。回到营中,他没有休息就来到大帐,不无愧意地对刘邦道:“在下无能,没有料到董翳到来……”
“兵无常势。此一时彼一时,将军不必自责。”刘邦很宽容地邀彭越入座议兵,在听取了将军们禀报的战况后又道,“董翳乃久战之将,对我军十分清楚,故而以静制动。诸位,如何才能诱敌出城,还请各陈高见。”
闻言,柴武先说话:“此次董翳坚守,必出于章邯之意。末将骂阵半日,他闭目塞听,无动于衷。”
曹参接着柴武的话建议道:“如果能遣一支军伍混入城中以为内应,城门必破无疑。”
樊哙却不赞同:“五大夫说起来轻巧,做起来何其难哉。董翳四门紧闭,飞鸟难入,何况人呢?”
在众人谈论中始终没有听见周勃说话,刘邦于是问道:“中涓为何不语?”
周勃“吭”了一声,抬头看着大家道:“依末将观之,此次昌邑之战既无天时,亦无地利。这二者不具,徒有人和,亦不能成事。”
周勃的话虽然不像其他人那样涉及具体战事,却将萧何的心猛地撞了一下。他觉得,周勃虽观书不多,然慎思却长于他人。于是,暗暗向刘邦使了个眼色。刘邦会意,环顾了一下众人说道:“连连大战,将士疲累。今日就到此为止,诸位且回营歇息!”
众人走后,大帐内只留下刘邦与萧何。萧何问道:“方才周勃所言沛公如何看?”
“我岂能听不出话中意思,只不过当着众将之面不好说罢了。近日来我反复思忖,此次昌邑久攻不下,再攻是否合宜。我军目标乃在早入咸阳,不在一城一地之争,盘桓于此,岂非鼠目之举?”
“沛公所虑极是。”萧何为刘邦的所思称赞,“与其纠缠于此,不如避实就虚,绕道而行。”
“丞督此说,正合我意。”刘邦转身对站在门外的李甲道,“传令下去,我军明日子时撤退西行。命樊哙遣一校尉速往栗县,命夏侯婴、灌婴、岳恒等移军西行,兵发陈留。”
李甲走后,刘邦又问:“丞督以为彭越会随我军西行么?”
萧何思量片刻后道:“依属下观之,彭越虽人马不过千人,然久在巨野泽中,未必肯舍而离去。沛公何不请来问问。”
而此时马申正与彭越在帐中密议,马申依据近日战况,推论出刘邦很快就会做出退兵决策,这让彭越十分吃惊,追问其详。马申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很是得意发现了刘邦心底的秘密:“刘季者,何许人也,乃当世枭雄,唯项羽可遏之。彼之图在咸阳,岂能因一城之利而暗于大局?在下以为刘邦前次攻昌邑不下,非为一城,乃在谋夺将军之兵。”
走还是留,他犹豫不定。留,何以面对萧何一片挚诚之情;走,前程难料。
马申在一旁看着彭越七上八下的心绪,就不免着急道:“主公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早做了断早安宁。”
彭越正要回答,就听见帐外侍卫禀报,说沛公差人请将军过去议事。马申使了个眼色,出去对前来传令的李甲道:“请转告沛公,彭将军即刻就到。”
马申此举,是为了给彭越留下整理思绪的时间。听着李甲的脚步渐行渐远,彭越凝结在一起的眉毛绽开了,留下一句“回巨野泽中”的话,就奔沛公大帐而来。一进门,就连连作揖打拱道:“在下来迟,请沛公恕罪。”
刘邦邀请彭越落座,安排侍卫奉上茗茶,这才很谦恭地问道:“依将军之见,下一步该如何攻取昌邑?”
彭越沉吟须臾后道:“萧公上次来时,城中只有郡监,尚不足虑,然董翳与章平一来,情势大变,连日来我军伤亡较大,加之冬寒天冷,不便登城。故而在下以为,该另做他图。”
闻言,刘邦看了一眼身边的萧何又道:“将军一言中的。方才我与丞督商议,亦以为不宜再战,欲绕城西行,不知将军有何打算?”
彭越对于刘邦的询问没有丝毫的惊讶,一路上,他反复思虑马申的谏言,觉得归刘实非存己壮军之策。现在,他不过是把一路所思直陈于刘邦面前而已。彭越起身来到刘邦面前,躬身施礼,而出口的话却是十分得体:“今日得遇沛公,乃在下大幸。唯感所部兵微将寡,若随沛公西进,非但无益于事,反而拖累大军西进。”说到这里,彭越暗暗打量萧何,他脸上水波不兴,这才接着道,“加之当初所集皆昌邑人,恋乡故土,不愿离开。故在下斟酌许久,决计回巨野泽水寨暂栖,待来日羽丰翼满,再来拜见沛公,共兴大业。”
不等刘邦和萧何说话,彭越又道:“在下十分感谢沛公将三千人马拨与麾下以作攻城之用,现在城池未下,在下当归还人马……”
萧何的眉宇间流露出不易觉察的微笑,心想这个彭越说起话来倒真是密不透风。正想着,刘邦的声音却在耳边响起来了:“将军这是什么话?我既是将三千人马拨与将军名下,就不曾想到要收回,且让其留在将军身边,跟随将军学习水战,说不定何时就能派得上用场。”
刘邦缓步上前,牵着彭越的手道:“人言季不修文学,然以有天下为己任,岂能因小利而暗于大局。将军千人之伍,难敌秦军。三千人马虽不算多,然亦可壮行色,将军勿再推辞。”
“既是沛公大量,将军笑纳便是。”萧何也在一旁劝道。
彭越还能说什么呢?离开营帐之时,他转身向刘邦深深地行了一礼,油然喟叹道:“沛公者,率从风云之主矣!”
送走彭越,刘邦传令下去,当夜子时高点火把,佯攻实退,梯次西行,令敌不敢穷追。
彭越早早地来到营寨,看见沛公的车驾过来,忙率领马申以下校尉在车前送行。刘邦在萧何陪同下来到送行队伍面前,轻轻扶起彭越,双手抚着他的肩膀道:“今日一别,诚望将军珍重,后会有期。”
刘邦没有忘记拨给彭越军的校尉,叮嘱他追随新主,竭忠尽命:“你莫负所望。待诛灭暴秦,江山归一,愿与诸位会与咸阳。”言罢,刘邦登上车驾,轰隆隆地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