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赵成先是一个激灵,接着就揶揄地笑道:“微臣不是上奏过陛下,丞相偶感风寒了么?”
“是么?整日报喜不报忧,现今贼人已攻下蓝田,如之奈何?”胡亥冷笑一声,他的心并未因发泄而平复,只是看到赵成怀中的宝剑才收住了话头。
“微臣已将军情禀报丞相得知。”赵成并不与他多辩,便转身去了。在他心底认为,一个懵懂小儿只因出生的原因,才得以坐上皇位,与他多说一句都是枉费口舌。
在丞相下榻处,赵成遇到了一位陌生人。赵高并不避讳,指着一头散发的郦食其道:“此乃沛公使者郦食其先生,特来与为兄商议谈约之事。”
郦食其起身行礼,复而落座,并不多说话。赵成心中十分吃惊,猜不透兄长是怎样与楚军接上头的。显然,他们已经谈了很久了。
赵高道:“虽天下叛秦,可京都嬴氏依旧盘根错节。我虽盼望楚军乃若瀚海旅人之盼甘泉,可毕竟此事干系重大,容我与同僚商议之后,再遣使者报与沛公如何?”
“如此甚好,不过此事宜早不宜晚,宜快不宜慢。”郦食其不卑不亢,打了一个拱顿了顿又道,“现今沛公进兵咸阳,朝夕之间。何去何从,还望丞相速作决断,在下就此告辞。”言罢,起身辞别。
赵成听见郦食其志在必得的口气,不免义愤填膺,正要说话,却被赵高用眼色拦住。送走郦食其,赵成瞪了一眼赵高道:“方才兄长在那个狂徒面前唯唯诺诺,这是为何?”
“弟久在华堂,怎知风云变幻。章邯、司马欣之流均已降楚,天下郡县,尽皆叛离。嬴秦气数已尽,你我奈何?”赵高叹了一口气,有些疲倦地坐下,奸细的嗓子因为急火攻心而有些沙哑,“想那章邯戎马一生,尚不能阻秦鼎崩塌,我等又岂有回天之力?彼能降,我等为何不能降?楚军念我献城之功,封王拜侯亦未可知。”赵高并不等赵成回答,便将话题转到了泾河斋戒上来了,“那个小皇帝怎么样了?”
“哼!说是自今日起,五日不食肉。”赵成撇了撇嘴,将一路上所见所闻一一说与赵高听。
及至他将事情前后叙说完毕,就听见从赵高的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看来!这小儿不想活了。”
赵成一惊,冷眼望着赵高,希望从那张肥囊囊、吊满赘肉的脸上读出更多的信息。接下来,赵高的话果然充满了杀机:“只要你我手中握着国玺,就不怕刘邦不与我和谈。你附耳来。”
没有等赵高说完,赵成跳了起来:“这不是有弑君之嫌么?”
“你糊涂。国已不国,哪来的君?你不杀他,他有朝一日回过头杀你,你悔之晚矣。”
赵成没有说话,用惊奇的目光看着赵高。时至今日他才发现,平日里在胡亥面前笑眉笑眼、貌似恭顺的赵高实非自己所想的那样。他现在已经由吃惊转为敬佩兄长了,还是陈涉说得好——“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难道这社稷不可以姓赵么?他摸了摸腰间的宝剑,决计遵照兄长的安排,干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
赵成转身朝外走去,就听见赵高在身后道:“此事宜速不宜缓,明白么?”
“诺!”赵成以平日里惯常的口气回答。
……
望夷宫在黑暗中显出捉摸不定的恐怖,似乎每一片丛林中都藏着杀机。只有从不远处驿站传来的雄鸡啼鸣,昭示着新一天的到来。大约在卯时一刻,有一黑影翻墙出了宫苑,他刚刚落地,就听见从草丛中传来连声惊呼:“有盗贼啊!抓盗贼啊!”
偌大的院子立刻人声喧哗,抓盗贼的呼声此起彼伏,惊醒了值守的令卫仆射。他匆匆冲出塾门,大喊道:“盗贼在何处?”接着便朝身后喊道,“来人!封锁宫苑,违令者斩无赦。”
这时候,不知谁的声音冲破了黎明的朦胧:“咸阳令阎大人到!”
“他这时候来作甚?”
令卫仆射未及细想,就听见阎乐大喝一声:“好个令卫仆射,玩忽职守,致使盗贼入宫危及陛下,还不拿下?”
令卫仆射倒退一步,声色俱厉道:“谁敢上前?宫殿皆有禁卫把守,日夜巡逻,何来盗贼?”
阎乐听罢大怒,从腰间抽出宝剑手起剑落,仆射人头落地。阎乐挥动宝剑,朝跟在身后的士卒喊道:“冲进宫苑,斩杀盗贼。”
但见千余人呼啦啦如潮水般地涌进了宫内,正准备接班的黄门、宫娥们看见明晃晃的刀剑朝自己砍来,一个个魂飞魄散,转身向四下逃去。个中不明原因的卫士见有人闯宫,欲图拦阻,被斩于道边。这时候赵成从大殿内出来,他以向胡亥奏事为由打开殿门,朝阎乐摆了摆手道:“内殿有胡亥近身禁卫,个个身手不凡,只能用箭攻。”
“这个好办!”阎乐转过身唤来弓弩手,在外殿门外排成四排,一排发完手中的弓矢,另一排立即上前替代,利箭如雨,齐向内殿射去。
内殿传来阵阵惨叫,大约过了一刻时间,内殿静了下来。赵成估计禁卫们均死于乱箭,正要进去,但阎乐却从弓弩手手中接过弓,“嗖”的一声,不偏不倚,正中胡亥皇榻幔帐。随后,阎乐和赵成率领吏卒冲进内室,却是一座空榻。他们急忙命人在内外搜查,不一会儿,吏卒们纷纷报说未见胡亥踪影。
“奇怪!难道他上天入地不成?”
阎乐这话一出口,顿时引起赵成的警觉:“也许真是上天有路,入地有门,你等再仔细瞧瞧。”大家于是四面散开,再做拉网式搜查。
其实,胡亥没有走远,他就在内室的一处地窖里藏着。地窖的上面就是龙案,摆着皇帝玉玺。只要龙案不动,谁也不会想到这下面藏着一个人。当胡亥确定赵成和阎乐就是要杀自己那一刻,他浑身软瘫地倒在地,仰面长叹:“父皇啊,您为何将这破碎山河丢与儿臣……”
外面杂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万念俱灰,等待死神的到来。就在这时,他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陛下,此处有一藏身之地,可保陛下无恙。”他睁开恐惧的眼睛,就看见向自己爬来的黄门副总管。
“何处可以避祸?快说。”
黄门副总管示意他起身,两人一起奋力挪开龙案,掀开地毡,就看见青砖覆盖的地窖。黄门副总管道:“这地窖只能藏得一人,陛下快下去。奴才恢复原样,上置皇帝玉玺。赵成国贼贪占玉玺,必不会想到此处藏人。”
胡亥战战兢兢地下到地窖,问道:“爱卿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