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王?谁是雍王?”
章邯从府门外进来,子婴便明白了,但口里却道:“这不是少府大人么?何时成了楚人的雍王了?”
章邯脸上顿时红一阵白一阵,干咳两声道:“将死之人,还有何话可说?”
子婴正要说话,就听见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刚喊了两声就被绢帛堵了,只听见沉闷的“哼哼”声。子婴明白,两位公子被捉拿了。他吩咐韩谈捧出国玺道:“倘若我交了传国玉玺,可否饶我儿子性命?”
章平从子婴手中一把夺过玉玺,不无讽刺地说道:“亡国之君,有何资格讨价还价?”
子婴最后一点希望断绝了,他没有泪水,也没有恐惧,伸出两手对章邯道:“国之不存,我活着有何意思?愿杀愿剐,任由少府处置。”
章邯咬了咬牙道:“我与兄弟在前方浴血剿寇,你叔父胡亥将我一族三百余人投进牢狱烧死,此仇不报,有何面目立于天地间?”
闻言,子婴面如死灰:“二世非但有罪于少府,亦有罪于秦室。若非他听信赵高谗言,大秦岂有今日?如果杀我能一泄将军之愤,就请动手吧!”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子婴这句话让章邯多少有些感动,他也明白章氏一族蒙难与子婴无关,可他毕竟是嬴氏遗脉。章邯从牙缝中挤出一丝冷笑道:“念你临行之前尚有醒语,就留你个全尸,来人,赐子婴父子各三尺白绫,送彼等走吧。”
“诺!”
……
子婴留在嘴角的依稀笑意与圆睁的双眼让章邯感到恐惧,口中讷讷道:“公子要明白,是项羽要我杀你的,你要报仇,就去找项羽吧!”
子婴父子的尸体被移到王府后院,一位校尉前来询问是否掩埋,章邯无力地摇了摇头道:“且放置在冰室,留人看守,待项王验过之后再掩埋不迟。”
处理完这些,章邯觉得眼前的咸阳就是一口枯井,一道深渊,甚至是吞噬灵魂的鬼魅,他一刻也不愿在这里停留了。当章平问他要不要寻找父母罹难处去祭奠时,他咬了咬牙,做了一个挥手的动作,从口里吐出三个字:“回废丘!”
从街道上传来校尉们整队的声音,不一会儿,脚步声、马蹄声就渐行渐远了。韩谈这才从后花园的一个废水缸中出来,蹑手蹑脚地来到停尸的地方,他正要上前,却被在这里值守的校尉发现,厉声喊道:“什么人在此偷看?给我拿下。”
士卒们哗啦啦上前扭住韩谈的胳膊。韩谈尖着嗓子叫道:“千万不要误会,小人乃公子府黄门。”
校尉上前打量了韩谈一眼,听他说话的声音情知是一位宦官。正待下令砍头,韩谈忙道:“大人且慢,待小人说完,任打任杀,悉听大人之便。”
“哦?我看你能说什么?”说着命士卒放松了韩谈被强扭的胳膊。
韩谈这才有机会向校尉行了一礼:“小人听说项王不日就要入城,想必这咸阳宫他从来没有去过吧!小人十岁进宫,在宫里待了三十多年,每一座宫殿都很熟悉。小人可以带领项王游遍咸阳宫,一任项王择殿居住,也算秉承公子遗嘱了。”
“公子遗嘱……这是怎么回事?”
“公子生前已知自己必死无疑,故而对小人说,二世有罪,皇宫无辜,可禀告上将军,居之而勿毁之。小人也想,现成王宫居住方便,免得大兴土木,滋扰百姓。”
校尉沉思片刻,觉得韩谈所言甚有道理,于是吩咐士卒押送他到公子府僻静处羁押,等待项羽到来。
韩谈没有任何怨言,他顺从地来到关押处,在黑暗中沉默地靠墙坐下,夜幕降临的时候,他草草吃了士卒送来的饭食,然后就是孤独地望着天空发呆。透过小窗,他发现星云中有一颗星特别亮,他觉得那一定就是子婴。他到天上去了,不再忍受亡国的痛苦,扶苏公子会呵护他的魂灵……
正月(公元前207年),项羽以“项王”的身份进入咸阳,帝都再度陷入动**之中。
沿途没有秦军的抵抗,更没有刘邦军队的阻拦,逃难的百姓,甚至包括当地家财万贯的豪绅都成了楚军袭击的对象。每到一处,哭喊连天,烽烟冲天,一片狼藉。
杀戮是从葬着秦将白起的杜邮亭开始的。看护白起墓的秦军早已逃之夭夭,只剩下给寝殿打点灯火的老人白安。他清晨刚刚起身,准备到墓园里修剪枯萎的松枝,脚步还没有来得及迈出大门,就被迎面而来的十数名楚军堵住了。白安惊恐地问道:“各位壮士有何事?”
楚军校尉也不搭话,吩咐部属将各个角落搜了个遍,见没有什么珠宝,便将放在屋角的一件铜香炉扛上肩头。白安上前求告道:“此乃祭奠白起将军所用香炉,还请壮士留下。”
他的双膝还没有来得及着地,就听见耳边传来校尉的一声吼:“就是那个坑杀四十万赵军的白起么?如此罪大恶极之人,哪里配得上早晚祭奠?”
士卒们得了令,每人手中举一火把冲进墓园,将一片松柏林点燃。顷刻间烈焰熊熊,风助火势,殃及寝殿、献殿和厢房。白安跪在地上,将额头磕得咚咚响,不一会儿,印堂鲜血直流,模糊了双眼。忽然,他觉得身后冷冷的,原来是一把刀架在了脖子上,白安未及喊一声,就倒在了血泊里。
杜邮亭街头已是血流成河,尸骨遍地。校尉带着人冲上街头,就看见几名士卒正把一个年轻女子压在身下,那女子拼死挣扎,双脚蹬地,从喉咙里发出恐怖的尖叫:“你们这些禽兽,光天化日之下……”未等他将下面的话说出口,嘴就被堵上了,接着就是一阵狂笑。
他带着一干人来到杜邮亭西头,见到另外一种情景,一群楚军正与一群家丁厮杀。那些家丁显然是经过操训的,对付起楚军来虽说有些力怯,但并不退却。校尉立即从腰间拔出宝剑,大呼一声:“上!”家丁们见楚军援兵到了,一个个心思纷乱,渐渐不敌,最后退缩到外垣墙的墙角。那家丁中的为首者显见是一位热血男儿,他从地上拾起一个火把先将自己点燃,然后一回身,紧紧与同行抱在一起,霎时火势熊熊,却是没有一人发出叫声。
两名校尉被这情景强烈震撼了,面面相觑道:“百姓若此,遑论军伍,人言秦乃虎狼之国,果然不虚。”
杀戮向都城核心区蔓延……
楚军将官营作坊的工匠们或活埋在陶土坑内,或就地斩首,然后将作坊焚毁殆尽。傍晚时分,站在宫殿露台北望,火光映红了北边的天空,隐隐约约传来灼热的感觉。